林若冰仍旧话不多，感性但不善表达，看着讲台下一张张青春洋溢的笑脸，尤其是窗台边那热切的双眼，她蓦地红了眼眶。转过身，拿起粉笔，笔迹俊秀有力——祝大家旗开得胜，前程似锦，行路平坦，此生绚烂。

班级里雅雀无声，不知谁带头鼓了掌，所有不舍都在掌声中淹没。

看到“此生绚烂”四个字时，安蔓茹再也忍不住了。她趴在桌上，身体微抖，眼泪把衣袖打透，林若冰盯着看了几秒，移开视线，冲大家温柔一笑，而后铃声响起，缓步离开。

每节下课，学生们都会一齐喊出“老师再见”，一句“再见”，是他们对辛苦三年的老师们最崇高的敬意。

老师们，再见，高中三年，再见。

下午，安蔓茹抱着卷子来到林若冰办公室。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送卷子了吧。”

“其实今天的卷子，不用收的。”

“我知道，可我就想收。我刚刚还去了印刷室……”

提到印刷室，安蔓茹的眼泪又溢出来，林若冰心疼极了，还以为她在那儿受了委屈。

“怎么，印刷室的老师凶你了？”

“没有……”

“那你这是？”

“一想到以后不能再去印卷子，也不能再听你讲课，不能再来送作业，我就好难过好难过……”

安蔓茹的眼泪滴到手上，林若冰忙拿纸巾给她拭去。

林若冰替安蔓茹擦干眼泪，轻声哄着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真的，不想散。”

“经历过，感动过，心里记得，就够了。”

安蔓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相信，林若冰这样说了，就一定是这样的。

放学后，安蔓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抱着书包去了林若冰那里，林若冰对着窗，正看向窗外熙攘而过的人群，很多面孔，怕是最后一次见了吧。虽已教课多年，却也不免伤感。

有人轻轻推开门，冲着林若冰的背影微笑，轻声说了句：“老师，给我讲篇作文吧。”

那天放学，林若冰走得格外晚，她把一篇简单的作文分析了一遍又一遍，又把那个孩子写成的文章看了一遍又一遍。

那个孩子写得很好，好到林若冰第一次读，就想哭。

文章很简单，题目是《一株草的成长》。写得是一株平凡的小草，在太阳的照耀下发芽、长高、越来越接近太阳，而后爱上了太阳，却发现太阳的光芒哺育万物，从来都不只投射于它。它自私地想把阳光据为己有，却离太阳越来越远。

最后，草儿想明白了，万物平分阳光，草木均沾雨露，它不应该任性地想要私有，文章结尾，它唱起了陈奕迅的《富士山下》——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高中作文，讲究太多立意和主旨，安蔓茹生硬地将这篇文章扣上新时代好青年的帽子，用草儿对阳光的狂热追求暗喻“对名利和荣誉的追求”，越执着，越迷失。

整篇文章，笔锋凌厉，立意深刻。似乎言尽于此，但林若冰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文章里写道：阳光是大家的，对于投射给我的微弱光线，我心存感激，即使它从此远离，也不会怨恨。美好之所以美好，在于它真切地存在过……

林若冰读出的，是一个孩子对她热切深刻的眷恋。离得太近，会被灼伤；离得太远，又感受不到光明。那个孩子小心翼翼，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距离。最后，那个孩子还是妥协了，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以草儿迷恋太阳的方式，爱她。

林若冰在高中三年给安蔓茹讲的最后一篇作文里，读懂了她的心。

林若冰记得，那天放学，阳光很好，空气里也没有盛夏的浮躁，她正站在窗前搜寻一个扎马尾的身影。一个孩子轻轻推开门，用她看不见的表情凝视了几秒，然后，轻启朱唇：“老师，给我讲篇作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