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卫:“所以那把仰韶三道箍,是桑紫打开的?”
弗四娘:“有什么奇怪,这种江湖女子总有些绝技傍身,高手在民间嘛。”
胡卫:“拓跋宏烈和替身交换,究竟有何图谋?”
弗四娘:“反正跟本案无关,搞不好他看不惯唐今生,真想尾随杀他,只不过被桑紫抢了先。”
胡卫默默地想了一下,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
胡卫:“关于那种药……”
弗四娘:“大人尽管去审陈群。”
审得出我跟你姓。
胡卫:“还是不对,案发时既然“老疤”在,为何没人发现“替身”不见了?”
弗四娘一拍大腿:“恭喜大人,问了一个好问题!”
之前的问题它不好么?
“证词陈述中,案发时有八位公子正准备跟钰王回府,继续第二场流水席。他们聚拢在一处,连同随从共计二十六人,互为人证。”
“老疤的替身,应该就是这些随从中的一员。三五个人少了一个很扎眼,二十余人中少了一个,除非特意去数,是看不出来的。”
“引发骚乱的那句‘小心刺客’,正是这群人里喊出来的,很可能是那个替身故意为之,以便浑水摸鱼。”
经过她真假参半的胡说八道,胡卫大人终于同意结案。唐今生的案子开始整理通案判卷,入档封存。
陈群那边,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插曲。
……
公差这碗饭一点也不好吃。
如果不是为了“魏宬”的钥匙……
“魏宬”位于皇城东,上元大街南口。整座建筑坐北朝南,是一座无梁拱顶的巨大石殿,对开窗,正南有三座大门,屋顶铺着象征皇家的黑色瓦片,高悬“魏宬”匾额。
石室内筑有石台,放置着鎏金铜皮包金丝楠木的云纹金匮。石室金匮,存放的是南魏开国以来所有关于宗室的卷宗。卷宗包括先朝遗事、帝皇宝训、抄存邸报、制诰敕书、以及宗室犯罪的通案和审判卷宗。
管理“魏宬”的机要之权由中书省执掌,非魏帝特许不得入内。
唯一一把备用钥匙,在刑部尚书左枚手里。这就是弗四娘进入刑部的真正动机——
她要查阅相王李鹤林的通案判卷,知道他毒发身亡时的具体情形。
动机不纯的弗四娘粽子精一样回到无事园,想找堂老板诉个苦,作个妖。
堂老板却不在家。
此时,堂老板正跪在一个白衣素裳的少年面前,少年手握案卷,神情沉静。
魏尊二十八岁,已近而立之年,却仍然保持满满的少年感,看起来像十七八。清冷隽美的容颜,仿佛永不消融的远山之雪,任凭烈日灼心。
“参见殿下。”
周海:“今儿叫堂老板过来,是要问问您那义女的事。”
“四娘?”
堂老板颇有些意外。
太子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案卷递给周海:“拿给堂老板看看。”
案卷一刻钟前刚刚送到太子府,抄录的正是刑部关于翻雪楼三桩命案的通案卷宗。堂老板一目十行地看完,还是不大明白太子的意思。
殿下是想招揽四娘?
太子玩味地观察着堂老板的表情,突然轻笑一声:“收容相王府的余孽,你胆子不小?”
堂老板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这是他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
他惊惶失措连磕头也顾不上,急忙道:“殿下此话从何说起?相王案两名余孽当年一起坠河,必死无疑。”
他看看眼前的案卷:“……殿下为何怀疑四娘?”
周海厉声道:“老实说,弗四娘和弗助是什么关系?”
弗助,一个几乎快没人记得的名字,代号白甲,是相王府曾经的厨子。
堂老板愣怔片刻,才恍然笑道:“若是因为姓氏,殿下怕是误会了。”
“四娘的弗并非与弗助同姓。”
“当年金梅炎组奉殿下旨意,在武陵关刺探北魏王舟的情报。属下混迹在黑市兮云渡,无意中遇到一名巫医。这人身材魁梧,五官深邃,不似大魏子民。属下唯恐他是细作,便留了心,结果发现他利用人伢子略卖的女童炼邪术。”
“属下和文敏赶到时,现场已经有六个被残忍杀害的女童,四娘是唯一一个幸存的。”
“当时她受邪术影响脑子不大正常,痴傻不理人,神情很像堂峥。所以属下一时心软,将她带了回来。”
周海对堂老板这个痴傻的弟弟有印象,最初堂老板加入金梅,也是为了赚钱给堂峥治病。可惜,堂峥几年前一脑袋扎进水井,淹死了。
太子一言不发,俯视堂老板最细微的表情。
他说话时眼球向左下方转动,这通常表示在回忆,不像在说谎。
“没想到大半年后她竟渐渐好了。”堂老板有些无奈:“属下不曾预料,她如今会这般能言善道。”
痴痴呆呆?盲聋暗哑?脑子不正常?太子指尖下意识地敲打几下桌案,心道这是把当时亏的都加倍补回来了。
“那巫医略通大魏语言,文敏当时审讯过他,他说是在寻找百濮侍神。”
“侍神?”周海好奇。
“据说百濮人奉蚩尤为先祖。侍神是那巫医用大魏语言起的名字,百濮原话里称之为佛侍孃,相当于教派里的神女、圣女之类。”
“四娘因为邪术的关系,记不起自己的身世,连姓名都忘了,只记得这个巫医对她的称呼。所以编户入黄籍的时候她自己取了谐音,叫弗四娘。与厨子弗助同姓纯属巧合,还请殿下明鉴。”
“……你怎么看?”
堂老板离开后,太子问周海。
周海道:“老奴瞧着倒不像说谎,当年巫医之事,只要将文敏唤来一问便知。”
太子嗯了一声,想了想,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桌案:“二八之数。”
八分真,两分假。
……
堂老板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方才交代的绝大部分都是事实,除了弗四娘就是弗蓝这一点。
那天他放弃了金梅平时的打扮,用本来面目伪装成一个商贾混入兮云渡。一个孩子忽然拽了他一把低声说:“堂老板!救救我!”
那时她刚被疯子买回来,还没开始换魂,神志很清醒。说完这六个字,她就被疯子倒拖着,迅速消失在兮云渡那些迷宫般的吊脚楼里。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两天之后,堂老板找到了她。
直到今天堂老板闭上眼,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现场的情形。
一共有七具女童的尸体。
遍地都是血,几乎没办法下脚。
每个小小的女孩子,躯体都如同砧板上绽开的鱼生,被一刀刀割开全身每一寸皮肤,翻出片片生嫩的红白。
就连脸上也不例外。
她们一个挨一个被活施了千刀万剐的巫祝之刑,为了换魂之术。用她们的生魂,换侍神转世。
人都切得稀碎了,堂老板自然以为她们已死透了。不料,文敏刚开始审讯不久,堂老板悚然发现,血泊中的女童尸体突然有一具睁开了双眼。
鸳鸯双眸,一黄一黑。
就在她面无表情猛然睁眼的一刹,那疯子浑身一哆嗦,毫无征兆地心脉俱断,猝然死去。
仿佛受了邪术的反噬一般。
……
“我不会死。”
陈群自始至终都只有这一句话:“我不会死,我要见拓跋步。”
胡卫充耳不闻。
但刑部里少不了拓跋家的耳目,陈群这句话还是很快传进了拓跋家大宅,传到了拓跋家主耳朵里。
“祖父,宏烈替您去瞧瞧?”
老疤主动请缨,打落水狗这种事听起来就让人愉悦。
两个时辰后,从刑部大牢回来的老疤满脸晦气,打狗不成,反被狗咬了。
——陈群附在老疤耳边轻声道:“告诉拓跋步,巢元还活着,在我手上。”
……
郭丹岩捏了捏手心的药瓶,有些迟疑。
他完全可以白天光明正大地派人送过来,究竟为什么要半夜三更鬼鬼祟祟亲自来?
来都来了。
弗四娘的小院木门紧闭,挂着一块很大的牌匾,整个牌面都是空白,只在左下角写了两行小字:“平安无事牌下”,“平安无事园”。
郭丹岩嗤了一声,不就是块白板?
无事园夜间无人服侍,他溜溜达达穿过小院儿,轻松翻进弗四娘的闺房,想放下药就走。可等他将药瓶轻轻搁在矮塌上,已经完全忘了要走的事。
矮塌上有文房四宝,一幅半摊开的画。
画中是一只形如彪猫的髯耏猛兽,活灵活现形神兼备。
这是……
铁狻猊?!
闺房很幽暗,郭丹岩的眼睛却倏地点亮了。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几乎能描摹出那黑色狻猊的每一根鬃毛。
他第一眼就可以肯定,这是和他当年遗失的铁狻猊令牌近乎一摸一样的狻猊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