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三章 决战(下)(1 / 1)皇舆首页

巷路如密织的蛛网,我不知他们是在何处离了我,只奔向呼喝声最盛的方向去。姵嬿必会将叛军远远引开,那么近处的呼喝多半是因着齐纴。管悯前些日已意在擒我为质,齐纴若落入他的手中必逃不过□□!  数十丈外有百余人停在街中,齐纴被两人架在管悯身前,任由如何打骂逼迫也不屈膝,她脚下落着的正是那日为她寻来的剑。  管悯只在逼问她暂不见杀意,我大步奔上去停在两丈之外,管悯遍身鲜血,转眼见到我竟是愣了一愣。  以剑触地撑着身,紧一紧眉心待白晕退去,再抬眸时见徐兖修将奔出小巷。  我忙抬起右臂虚虚一掠,在指向他时微顿了顿,随即指向身后,笑道,“齐琡可助将军全身而退,将军愿否与我出城?”  徐兖修疾止于巷口,管悯挥手间便有数十人挡住我的退路,他只冷笑,“郡主胆色本将钦佩,宣曲伯盛情请郡主入军中小住几日,郡主早知今日何必劳动全城百姓相陪。”他伸出手臂,数十刀锋指向我,“本将护送郡主出城。”  他应已知晓率军的是霍鄣,直面与霍鄣的上骁军搏杀几无胜算。见他此时的情状便知他已至末途,他亦惟有挟我在手方有退路。  我转首,目光穿过人隙,郭廷已领现身远端。再度站直了身,我望着他的身后,轻轻笑开,“将军的战马可在近处?上骁军将至,若无马,将军难以疾行保命。”  管悯并不回头,右手扬起,已有人执刀靠近。我笑意愈深,手腕渐渐用力,“上骁帝师首将的大旆,你在城外见过的,此时不再想看看么?”  叛军中已有人看见渐近的黑甲铁军惶恐失声,“将军!”  管悯回首去望,眼见众人分神,我借势猛挥过右手。几乎是同时,齐纴偏头躲过刀锋灵巧闪身挣脱了奔向小巷。  挟制齐纴之人疾追,初至巷口便被徐兖修举手间夺刀斫倒。  眼见又有人去追,我笑道,“情势至此,将军还有心思去追一个无用之人!”  话音未落时管悯已喝令随行之人来擒我,疾步后退,清吟剑所到之处血光四溅,面前已倒下数人。可清吟剑虽可剑剑毙命也只能将叛军稍稍逼退,劲力已消失太半,叛军涌上,我已近无力躲闪。管悯高声喝着生擒我,叛军的刀亦不敢落在我身上。  我以剑撑直了身,管悯已近在十余步之内。  极好。  原本憾于死前杀不得管悯,他倒将自己送到我的剑下。  有寒光凛然闪过,身前叛军骤然倒地,冲至近前的竟是周桓朝。  他闪身拉过我左腕向我身侧挥过,可他的气力太大,左臂剧痛之下牵得我一时站不稳,清吟剑脱手坠地。回首间他的剑锋偏过,胸前的铁甲已透了血。  有双刀在面前相击,我被另一人拉扯着踉跄后退。方才用力太过,本已虚弱的身体已承受不住接连变故,喊杀声与呼救声时近时远,惟有刀戟破开皮肉之声仿佛就在耳边。  眼前一片红光,我辨不出那红光是火还是血,亦已辨不出身侧之人的呼喝。  颈侧倏地冰凉。  我惊醒,神志顷刻清明。  亭台内,管悯立于我左方一臂之前,我的双腕被一只手紧紧钳在身后。喉前抵着一柄长刀,每一次喘息都有冷刃划破肌肤的痛楚。  昔年乾正殿外我护着梁王,今日换作我受制于人,却无人相护了。  我看不到挟制我的人,身体微微后倾,那刀锋随即逼上,身后一声低喝,“止!”  亭外墨黑战马独立于甲骑阵前,马上一人铁弓满弦,牵起夺命劲矢直指向我的头颅。  那人拒受胁迫岿然不动,那人身后,三列弓箭手肃杀凝重,齐齐指向亭台。阵列之外,亦有弓箭手箭镞向外。  死寂。  只有一片死寂。  我曾亲见他的射术,百丈之外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他的箭镞是指向我而非管悯,我的性命在他眼中竟是这样无足轻重么?  管悯似已慌乱,吁吸急促可闻,他当是已明白我再不能是他活命的质子,而我的身边已没了护卫。  曾近身护卫我的郭廷已与一众弓箭手搭箭指向亭台,鲜血自握弓的手臂滴落,劲弓仍是满弦。  “将军失算了。”眼光掠过箭镞,我看着管悯平声开口,“你在决意夺上平之时已注定今日败局。”  “是么?”双手被钳得更紧,听管悯冷笑,“有郡主为活祭,宣曲伯大业成就之时追谥郡主为公主,郡主足以光耀后世。”  生死已为他人掌控在数十步之内还要逞这口舌之快,我只叹息,“刘道业连自己女儿的性命尚不能保得,却有闲情来赐封旁人。我素来敬仰将军,今日始知将军褊浅不逊刘道业。将军威名赫赫,而这些日却见将军只会挟持女子。不过将军似不谙晓此道,你应当躲在我身后。”我蔑笑,“你还是即刻杀了我,或许还能保得住性命。”  “住口!”  管悯怒不可遏,他这一句间退了一步,仍是面向前。他分毫没有看我,却也没有一句话向对面那人。  已至生死之际,管悯仍不肯弃名将气节亲手将刀锋迫在我的颈下,更不肯躲在女子身后求生。  管悯坚持的气节给我留下他最后的破绽,刀逼我的死士必是更多心思在管悯身上,我的双手虽仍被扣住,身后那人与我之间应还有两三拳之距。  霍鄣箭指向我又迟迟不放箭,他应当是想生擒管悯。生擒管悯,便要以我的性命去换么?当年在乾正殿,江亶挟梁王在手他都能断然下令放箭,我又何敢奢望他会顾及我!  我闭目细辨,亭台之中应只有我三人。  生机近无,与其死在霍鄣的箭下,不如放手一搏!  烈日下那战马身前的暗影渐移,箭镞折出的光晕似更刺目,四下寂寂无声,我笑了,“多谢你。”  我紧紧看着那抹光晕,“我死之后朝廷会赐我一份百倍于如今的荣耀,纵使不能留名青史,亦不会为人鄙弃。算来,你还是我的恩人。”  管悯大笑,“竟不知郡主如此长于饰言。”  “论饰言我远不及刘道业。”喉间的凉意稍轻了些,我道,“刘道业寡恩之辈,我极想知晓他用什么饰言驱得将军远离首功之地来了上平,将军此时仍念及旧恩不愿背离他求活命也罢,可将军竟也不顾后世族人的德望。”  笑声倏凝,我看不到管悯的容色,惟可断定,他并非愚忠之人。  “我非广陵郡主。”  亭外战马亦凝立如石雕,那弓弦更满一分的声音这般刺耳。不只是面前与左右,连身后都有那声音。  管悯骤然回首,目中的惊疑却不过瞬息之间。我缓缓深吸过,轻笑了,“将军竟以为广陵郡主会轻易被你擒得?将军当真见过广陵郡主?”仿佛有飞絮掠过咽喉,我却不敢咳出,惟道,“这里的箭所指向的是我,而你,你虽在外备了暗箭,却不知东南高台之上亦有数支箭指着你的头颅,将军可要当心。”  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似是轻语了几字,却又平声道,“送上来。”  颈前的刀与身后的挟制骤然撤去,我被那人推前了几步险些跌倒。站起时后颈有一只粗糙冰冷的手,那箭镞仍是指向我的眉心。  管悯冷笑低声,“方才你已认了是齐琡,此时还能欺瞒过谁?”  他的声音是自我身后传来,我心下大恨,方才还有几分敬佩他的气节,此时他竟果然要躲到我的身后!  我孤身于管悯之前,霍鄣要杀管悯必先杀我,要生擒管悯,势必也要先除去我。我沉一沉气息,并非如此的。管悯高我许多,便是有人挡在身前,他的头颅也是无所遮挡。他看出了霍鄣是要生擒他,他不是要躲在我身后求生,他是要寻机自尽!  这个近两个月里耗尽我心力的祸首,至死还要挟我以谋自尽之机!  屏息紧咬住牙,右手探入左袖扣住弯刀。  那箭镞折出的光似是轻微一动,我凝眸细辨,亦压不住唇角。颈后的手撤去之时有剑风一吟,管悯高喝,“霍鄣!便请放箭!”  回身挥刀的一刻,有尖锐戾音破空而出。  亭中死士周身利箭,而管悯,我扬起的弯刀未能割中他的咽喉,他的右臂已穿了一支箭,这般重伤之下,他的剑仍未脱手。  满弦之声复现,方才那样密的箭都没有伤到管悯的命脉,霍鄣果然是要生擒了他。  那支白羽箭自我耳旁擦过时掠起的劲风划得耳下刺痛,只需两步我就能退出亭外,而我与管悯间,亦只有两步。  他横剑往颈下的一刻,一箭自我的头顶擦过。  管悯目眦俱裂,右肩那支箭已随他倾倒的身体而折断,穿过他头颅的那支箭将他远远掼倒在地,他遍身利箭,眉间汩汩流出的血夹杂着淡黄的浆液染了他的面孔。  双手颤抖得厉害再握不住弯刀,方才刃锋划过颌骨之感再度泛起,面颊滑落的黏腻温血引得胸喉间汹涌难抑。我压不住胸口的震动,耳下的刺痛骤然剧烈,伸手抚过,掌中有鲜红的血。血气刺入鼻喉,我更是目眩,再支撑不住身。  有人扶起我,“郡主当心。”  “放肆!”  我拼力挡开,眼前的白雾退去,可见得是郭廷垂手退出。已有军士入亭台往管悯的尸身处去,鲜血腻在指缝和掌心,掌心的灰土刺得伤口痛得更重,我却不敢放手。不过数丈的退路,我竟是凭着痛楚牵住最后一口气逼着自己清醒。  欲拾清吟剑,腰间陡发的刺痛使得脊背顷刻被冷汗浸透。  面前人影一晃,清吟剑被拾起送至面前,周桓朝胸前的血迹仍是鲜红,他仅道,“郡主保重。”  他倒是有始有终。  身后陡然伸出一只手夺了清吟剑,顾惇一臂挡在我的身前,剑锋直指周桓朝。  周桓朝未动,而他身后军士的刀锋已指向顾惇。  这些军士在府内护卫我月余,我虽叫不出他们的姓名却也都是认得。从前他们昼夜护卫齐氏,此时归于军中便能将刀锋对向我们,连郭廷方才都箭指向我。  左臂骤然剧痛,我再忍不住冷笑,右手离开耳下时又是扯裂的疼痛,自顾惇手中取回清吟剑,剑锋分毫未偏,我轻笑了,“我是叛军?”  清吟剑不过指着周桓朝他们便以刀锋向我,若是回身指着亭台之外的那人,我们此时定已失命。  脊背腰间皆是酸软乏力,我落下清吟剑撑身,紧闭了眼静待眩晕退去。  府卫挡住军士让出路,顾惇忙唤了姵嬿,我扶着她的臂,每一步都似用了此生气力。经过周桓朝身边,我只觉恨意上涌,“上骁军应机立断,我等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