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家自然也不是长久的事。家里还有小妹,父母得养。哥哥刚结婚几年,侄女和小薇一样大,那时还没分家。那时家家都不太容易,徒然增加两口人,自家人不会说什么,嫂子肯定有不少怨言。房间只有三个,雅辉母女和妹妹住。
起先,雅辉去砖厂干了两年,收入不高,但养活女儿凑合。挣到的钱,一半交给家里做生活费,剩下母女用。嫂子依然有意见。
孩子慢慢长大,也会看见许多懂得许多。嫂子爱炖肉给自家孩子吃,那时雅辉姨,一天到晚在忙着挣钱,陪小薇的时间少之又少。小薇从来都是看着小表姐吃肉喝汤,自己未曾喝过一勺,这些都是小薇长大后,无意间说出来的。吃亦如此,穿得更无法提。人不定是坏人,可狭隘的心胸也吃人。
雅辉姨在砖厂干活的那几年,收工回家会经过大嬢家,余晖几次碰到她。汗水浸透的发根,弯着叠着,贴在她的额头和脖子处。新鲜泥土混着机油味,久久伏在她周围,风吹不散,雨淋不掉。人变了样,精神依然够。笑盈盈地说,“余晖,我们院子的花开了呀,走,去摘点吧。”
后来,砖厂倒闭,小薇也上小学,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
雅辉姨只得学着做生意。先是去荷花池进货,逢集去各个集市赶集摆摊,卖袜子袖套围巾春秋衫。一辆带杠自行车,后面一左一右驼两大竹筐货,上面叠一大编织袋。远远望去,只见车向前走,望不见人。前两年生意还行,后来,别人买了电动三轮,进货种类和花式多,质量优质,竞争激烈。她的生意也艰难起来。
这些年里,父母、邻居无数次旁敲侧击或者直截了当地说,要不再找个人吧,这样耗着等他,终究不是个事。她全拒绝。
小薇上五六年级,停下不好的生意,雅辉姨南下打工,继续把女儿留在娘家。那时小薇刚来初潮,临走前她让表姐帮忙买卫生巾,够一年用。那天突然来了暴雨,站在门口等雨停的她们,胡乱聊着,说着雅辉南下打工之事。雅辉姨抱着这一大包卫生巾,毫无预兆痛哭起来。这么年来,表姐唯一一次见她哭。不舍不忍心但也毫无办法。再大的雨也冲刷不掉什么。
一次天刚黑表姐去给小薇送东西。家里清风雅静,没人,没开着灯。唯独小薇的房间,有微弱的灯光摇着晃着。表姐敲门进去一看,小薇正伏着写字台上写作业,点着一只白蜡烛。遂问原因,小薇吞吞吐吐好久才说,是舅妈和舅舅不让她开灯,说电费贵。她只得用省下的钱,买蜡烛。那你外爷大嬢他们知道吗?小薇说,不知道。外爷出去打工,大嬢身体不好,吃了晚饭早早就睡下。
后来不止一次表姐对雅辉姨说,小薇读书成绩不好你不要责怪她。那么小的她,究竟背负多少,没人清楚。而蜡烛的事,到今天表姐也没同雅辉讲过。
打了两年工回来,雅辉终于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在一个大厂里做后勤,工资待遇还算将就,不太辛苦,重要的是母女可以在一起。这么多年,第一次稍微稳定下来。租了房子,接小薇去城里住。后来他们很少回来,表姐调到外地工作,我去外地上学工作,很多年没有她们的消息。
去年余晖和家人乘车,车上居然碰到雅辉姨,那天很早,天未明。不是她叫余晖的名字,真没认出她来。瘦了很多却很精神,眼角额头爬上不少细纹,鬓角有几缕白发。斜挎着包,碎花连衣裙合身也雅致。剥去岁月时间刻下的痕迹,五官精致,眼神清澈的雅辉姨,还是那么好看。
她问这么早坐车干嘛,我说陪家人去医院,她说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