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鹤野的一个偏僻村子里,少华他们已经住了三天了,仍没有大哥和父亲的消息,派去打探的人只带来邬必凯回撤的消息,但是父帅和大哥还是渺无音讯。 这是一座很大的农家庄院,不像贫苦人家那样破旧,也不像有钱人家的奢华,幽深洁净,素雅庄重。少华他们住在这深宅大院里,通常并不出门,食住都是主家吴老先生照应,他只知道是父亲选定的集结地点,对这家的主人并不了解。少华和另外三名受伤的士兵住在里屋的炕上,其他人全挤在外间的草铺上,虽然挤,总比睡营帐强。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抱着两床被子进了里屋,看了一眼炕上的皇甫少华,递了一床给他,说道:“我爷爷说,就要下雪了,晚上会很冷,叫你把炕烧热了。” “烧炕?”少华莫名其妙的摸摸身子下面,又拍拍炕沿,奇怪的问道:“你们这儿现在就下雪吗?” “是啊”小姑娘说道:“从现在起,直到明年春天,一直都很冷的。” 少华心里一惊,他们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父亲从江浙带来的,一但被困雪天,如何是好? 小姑娘见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安的问道:“怎么啦?” 少华回过神来,问小姑娘道:“哦,没什么,你爷爷去哪儿啦?” 小姑娘冲少华歪歪脑袋,埋怨说道:“都怪你,人家三个叔叔都快好了,就你不行,爷爷又给你采药去了。” 少华无言以对,这几天他乖乖的在炕上躺着,一面挂念父亲大哥,又怕伤不见好耽搁行程,一时又忧心这五十多人的去留,也难怪小姑娘抱怨,现在自己心急火燎的,不但伤好的慢,嘴里都快急出泡来了。 里屋门帘一挑,张良和一个叫王元贵的将军走进来,小姑娘懂事的退了出去。 三人坐在炕上,没说话,却都心照不宣,这支劫后幸存的队伍,不能坐以待毙被困在这儿,几十人的队伍和马匹,在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很显眼,一但被高丽人盯上,就是场恶战,尽管这家主人待他们不错,但时间长了,也怕生变,现在士兵们思乡情切,从这儿到上都,至少要二十天,如果再有大雪封盖,恐怕一个月也到不了。 少华见两人看他,似乎在等他的决定,十分内疚,为了等父兄的消息,自己迟迟未下走的命令,几十人停在这儿,还有十几匹马,他们把未来的命运交给了自己,自己却为了私心而丢掉了责任。他心里默念着,父亲、大哥,对不起,请原谅我不能再等了,我要先把这些弟兄们安全的带回去,这是我的职责。 拿定主意,他开口道:“二位将军,去通知他们整顿东西吧,多备些粮草,哦,还有马匹,明天我们就走,一会儿把另外两个副将找来,咱们商量一下走的路线。” 见少华下了命令,两人松了口气,不过张良还是担心道:“你的伤行不行?” 少华点点头道:“不妨事,小心点就是。” 说着话,外面传来小姑娘的声音:“爷爷回来了。” 随着声音,吴炎大爷顶着一头雪花走了进来,高个,健硕,戴着毡帽,身着专门打猎骑马的装束,手里拎着一布兜药草,向屋里的三人点头笑笑,摘下帽子递给刚进来的小姑娘,吩咐道:“梅子,去把这草药捣一下,再叫你娘烧点开水冷上。” “哎”梅子应着,抱着布兜出去了。 望着吴炎,少华心里充满感激,说道:“我们在这儿打扰这么多天,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老人家呢。” 张良冲着老人抱拳作了个揖,爽快的说道:“老伯,我们是行伍的粗人,不会那些个甜言蜜语,一句话,若用的着我们这把力气和这把刀,您只管吩咐。” 吴炎笑了,他按着张良的肩头,说道:“好,我就喜欢这样的,不过你留着这把力气杀高丽棒子吧,我的孩子多,你们尽管在这儿住着,不用操心。” 少华把老人让到炕上坐好,便说了要走的决定,并问他有没有去大都最近的路线。 吴炎想了一下,说道:“按说去大都最好的路线就是你们来时走的那条,过丰台,从大宁去上都,当时你们人多,是最合适的,就是太绕。不过最近有一条新开的路,是汉人区,专门为客商往返高丽的,可以从安州直到大都,但三处驿站都小,你们沿途配给不太方便,如果你们能行,十几天就能到达。” 听了吴炎的这番话,三个人都兴奋起来,张良和王元贵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行,我们没问题。” 吴炎看着少华又补充道:“这条路偏僻,你们又不熟,我会找个向导送你们过去。” 吴炎这些善解人意的话,让少华突然对他产生了一种如父亲般的依恋,出征以来,他是第一次远离父兄,独自带兵,可想他这几天的焦虑不安有多重,他情不自禁的抱住老人的胳膊,连声道谢。 望着少华尚显稚嫩的脸庞和孩子气的举动,吴炎心里升起一种怜惜之情,像他这样的年龄,如若不是生在将门,还会守在父母跟前撒娇呢。 屋外传来妇人的责怪声:“让你捣药,你竟这样粗心,这药捣的越细,药效才高。”话音落后,梅子娘端着一盆温水进来,虽穿着素淡,却也端庄。 少华忙为小姑娘开脱道:“夫人,您别怪她,她已经做的很好了。”其实少华还有些心里话没说,让这个陌生的小姑娘这样照顾,就是自己府里的丫鬟也不过如此,已经很让他过意不去了。 夫人一手拉过板凳,把盆置放在炕边,又浸了块面巾,一面说道:“小将军快莫这样夸她,从小就被惯坏了,没点儿做女孩子的规矩。” 吴炎让少华躺好,帮他解衣换药,少夫人敛目悄悄退出,梅子捧着捣好的草药进来,也凑在张良身边看,吴炎看她一眼,接过药说道:“你先出去吧。” “不用,我不怕。”梅子不在意的说。 吴炎无奈的敲了梅子的手一下,说道:“别看了,爷爷今天打了野兔山鸡,去帮你娘和叔叔们去,不听话就别想吃。”这句话管用,梅子一遛烟儿的跑了。 吴炎一边换药一边与少华聊天道:“其实你们不用那么客气,我也在中原住过,你的祖上都是抗金的将领,我从小就对你们皇甫家敬佩之至,要不是大宋皇帝昏庸,我也不会隐居在此。” 他用洗过的白布把少华腹部的伤重新包好,满意的说道:“创口合的不错,你很幸运,若再深一点,你活不到现在。” 当他解开少华肩上的伤时,不禁皱了下眉。 张良不安的问道:“怎么啦?” “怎么会这样,”吴炎自言自语,又抬头看看众人,说道:“有些不太好,里面有脓了。”说着伸手试了试少华的前额。 “那怎么办?”围着的人担心起来。 吴炎道:“还好,人没发烧,得把脓弄出来,否则十天半月也好不了。” 少华心里着急,催促道:“那就快弄吧。” 吴炎无奈的笑道:“你以为是囊中取物哇,我要用刀把你的伤口割开,把里面的脓用手挤出来,重要的是,眼下我手里没麻药,只能再等几天,你们有没有?” 听到这儿,几个人摇摇头,面面相觑,张良吐吐舌头道:“天哪,像关羽的那个,那个,刮骨疗毒。” 王元贵生气了,推了他一下道:“胡说,那是刮骨头,你别吓他。” 少华心里明白,真要弄个十天半月,早到大都了,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就是刮骨也认了。他看着吴炎坚定的说道:“来吧,不用再等了,就当是又挨了几刀。” 吴炎认真的看着他说道:“看你小小年纪倒挺硬气,你要不怕,我去准备了。”少华点点头,吴炎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