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落在德胜门西面高大的状元府邸,如今是君玉的住所。 这座府邸,原是俞志文的别院,随着君玉的迁升,皇上本是要赐予府邸,但被君玉拒绝。理由是自己年纪轻轻受此荣宠,已然惶恐,更不能在众多的皇亲贵戚、前辈大臣的面前再受此恩典,容臣日后立下功绩时,再赏不迟。皇上恩准,便拨出银两,让她重新修缮。 重装后的状元府显得高大气派,尤其那高门楼,大匾额,落成时张灯结彩,朝中官员纷纷来贺。 梁鉴、刘捷、祁成德、赫英父子等朝中重臣均有贺礼,加上自己的同班同僚,往日的旧友同年,宴请三天。 这三天里朝中各派势力明的暗的窥探,君玉都看在眼里,周旋其中。她知道是自己特殊身份造成,再加上李安送来一对太后钦赐的大红宫灯,悬挂在门楼之上,骊府二字,把骊君玉推到了朝廷重臣之列。 君玉知道,如此地位,一个不慎,就会一落千丈,粉身碎骨。所以初到枢密院时,她并不急于行动,而是先摸清了里面的人脉关系,找到能让自己立足根基的切入口,也深切体会到,权力落在手里时的显赫与进退自如。 一连几天的应酬,令君玉疲惫不堪,这日便告假在家休息两天。 吃过早饭,她让荣发搬了一摞兵书,随她来到后苑竹林环绕的小书房内。 这片竹林是她刚进住时让人种下的,一来她喜欢竹子的青翠挺拔,二是这竹林会让她时时记着慈恩寺那郁郁葱葱的翠竹,竹林里那位死去的孟丽君。她是为她而活,为她的才学,她的心志,她的使命而活。 如今这片竹林,经过严冬冰寒后,从春到夏,长的婷婷玉立,轻柔摇曳。清风徐徐,穿过书房的对窗,送走些许的盛夏暑气,把这一阵处心积虑的紧张舒缓不少。 她接过荣发的书籍,放在桌上,吩咐道:“你告诉门房,今天我一律不见客,若有人探病,就说我正在休息,替我谢过,就请回吧。” 荣发应着走了。 君玉坐了,打开一本认真翻看着。 最近在她上任的日子里,不但摸透了刘捷在枢密院控制的那些脉络,还以熟悉军务为名,看了许多历次战争的战况战报、军中粮草的调运、兵力的调动等存档。 其中有几份是以前一位枢密院事写的关于开国以来蒙古军队南征北战的详尽军事资料,其中叙述了精锐骑兵在攻城略地中的战术战略,让君玉不禁汗颜。难怪蒙古人北上南下时所向披靡,除了宋朝的腐败,更来自蒙古军队作战的特点特长。还有蒙古人的残忍杀戮、以毒制毒的战略方针,这些促成了蒙古人在欧亚大陆的霸主地位。宋朝重文抑武的策略,和对有功将帅剥夺军权的制约,怎能创建一支军事上能与他们抗衡的军队?这就是上千万百姓惨遭杀戮的悲哀。 一连几天,她翻阅了许多兵书,结合历史上重大战争战役的例子,详细分析了胜与败的原因,又假设了许多能扭转战机的策略,在脑子里反复演练着,这也是她一介儒生把权力架在一帮武将之上必须要懂的。 起身活动一下腿脚,她叫荣发取剑,很久没动它了,应该生疏了不少。转身时,瞥见那摞书里露出一个蓝色封皮,是自己熟悉的颜色。她打开,那字迹,那语句,又一次呈现在眼前。 这本兵书曾读过多遍,是少华亲身浴血经历的凝练,靠着谨慎的思维和过人的胆略写就。若再经过数次战场的洗礼会不断完善,可如今被它的主人半路抛下了。 君玉颤抖的手摩挲着被自己精心修补过的断页,泪水模糊了视线。当时还存有物归原主的期盼,如今却物在人亡,大颗的泪珠滴落在书页上。 荣发取剑回来,见君玉默默坐着,眼盈泪,手抚着兵书发呆。这才辩出那是姑爷的兵书,直埋怨自己粗心,可能整理时不慎放了进来。便轻声道:“是容发不好,惹得小姐伤心了。” 君玉起身,心中满是悲愤,她褪去长衣,接过荣发的剑,左手轻轻掠过剑鞘上刻的凌风二字,紧紧抓住,用力抽出。 她走出书房,就在竹林边的荷花池边挥剑起舞。 荣发一旁看着,见小姐一改往日的潇洒优美,变的刚劲起来,出剑凛冽,步伐迅疾。前挡后刺,左右出击,隐隐透出一股杀气。 她想起前几日小姐对她说过,在枢密院查了许久,竟找不到一份皇甫军辽南兵败的详细战报,只有一封上奏皇甫敬战败被俘的信件,和之前的几次歼敌捷报,便知道小姐心里憋着气,此时正往外发泄呢。不知姑爷的冤仇何日得报,荣发也是焦虑。 君玉越舞越快,一把剑上下翻飞,一直砍落许多的竹叶后才算作罢。她扔掉剑,微微气喘,怅然伫立。 容发跑过去,从后面抱住君玉,把头埋在她背后,颤声叫道:“小姐,小姐。” 君玉拉过荣发道:“以后这儿没什么小姐,只有骊君玉,是骊大人,她是男人,永远是男人。” 荣发道:“是,是骊大人。” 接着又回道:“回骊大人,早上刘奎山、詹木尔还有缇大人都来过,均被回了。” 君玉应了一声,又说道:“昨日约了赫英御史,时辰也快到了,帮我把马牵到后门,我去更衣。” 君玉回到卧房,匆匆换上一件海青色杭纺丝绸长衫,也不束腰,清清爽爽。手中擎一把墨色白描素绢折扇,削过的头发挽起,只简单束了,身后发带飘拂,朴素简洁不张扬。她在镜里照照,还算满意,便出了门。因她与荣发长年束胸,现在只用一层布扎裹就行,此刻没有官衣官帽的累赘,感到无比轻松。 出了后院,就见荣发匆匆赶来,说道:“大人,刚才门上来报,说有个----” 君玉叱道:“不是说了,我不见客吗?” “怎么,骊大人高升,门槛也高了,下官也不得进了吗?”随着话音,筎修平快步走了进来。 君玉一见,不禁笑道:“门槛再高,也挡不了正林兄的大驾,请,请。” 此时,荣发才得空把话说完道:“是这位筎学士,门子挡也挡不住,他自己进来了。” 君玉道:“就对门上说,以后挡谁也不用挡他。” “噢” 荣发应着。 第八章 君玉把修平让进书房坐了。修平看君玉的这身打扮,说道:“骊大人要出门?” 君玉道:“倒也不忙,正林兄怎么想起来这儿了,我这可是靠邀宠得来的,怕是不对筎兄的口味呢。” 修平笑着看看君玉道:“茫茫迷雾缚鲲鹏,展翅欲飞待雄风。记得四个月前,骊大人曾说过的高见,就是机会,现在,是骊大人这只鲲鹏展翅高飞的时候了。” 君玉道:“还是正林兄知我,莫看我富贵繁华,依旧不改初衷。不过我这只鲲鹏孤掌难鸣,还要靠仁兄这样的正直君子帮衬才行。说到这里,我可要不满意了,四个月前,你还句句明堂不离口,如今倒见外了,真想离我这么远?” 修平不好意思挠挠头道:“毕竟差距太大,我这人你知道,一向不拘小节,若再不时刻想着规矩,就怕哪天守着别人在你面前失了礼节。” 君玉莞尔一笑,说道:“茹兄的脾气,我怎不知,穿上官服是同僚,脱了官服,走到哪儿都是兄弟,我也最不讲究那些个俗气的礼节。” 修平道:“这话对我脾气。” 他看着面前仪表俊秀,说话清脆爽快的郦君玉,竟引起他一种异样的舒畅,便放开拘束道:“行,明堂既是如此说,我也就不见外了,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我筎修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其实今天君玉约赫英出来,也是为的把筎修平介绍给他。如今修平在君玉的规劝下性子改了不少,只有他一身正气,刚正不阿的秉性没变,这才是君玉最敬佩的,御史台也应是他最适合的地方。 时候不早,君玉站起说道:“不瞒正林兄,今天我在玄福楼约了赫英,既然你来了,不妨同去,如今他也是朝廷中的正直官员,如有机会,我荐你去御史台,那才是你的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