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两国签署停战协议时,约定是以各自的实占地域为基准,划分国界线,可总有那么几处地方,双方各持一词,争执不下,只能暂且算作争议地区,留待日后慢慢解决。 这些归属未明的争议地带中,千岛群岛就是其中之一。 这事说来还是几百年前的老黄历了。早在公元纪元21世纪伊始,前联邦时代的俄日两国就曾为这片位于勘察加和北海道之间的战略要地掐过多次,怎奈岛国矬子蹦跶得再高,也抵不过北极熊力壮气粗,蒲扇大的熊掌拍下来,不消停也得消停了。 于是,在随后的数百年间,这紧扼鄂霍次克海与太平洋的海上通道一直在北极熊的实际控制下。 ——直到三战爆发。 三战初期,盘踞太平洋西岸的北极熊一度首鼠两端,趴在旁边不吭声,自以为姿态高深莫测,其实连瞎子都看得出,这地跨欧亚两洲的军事强国是在隔岸观火,约莫想等帝国和联邦军拼得两败俱伤,再出面捡个便宜。 还是那句话,想法很美好,可现实却狠扇了决策层一记大耳刮子。 三战中期,帝国军风卷残云般横扫亚欧大陆,北极熊隔岸的立场就像北冰洋上日益消融的冰川一样,嘎嘣一下碎了个满地开花,火是观不成了,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战争的泥潭。 怎料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等熊爪子抱住联邦的岸沿,自家后花园又闹出幺蛾子。 不知当时的独立军统帅、后来的帝国女皇用了什么翻云覆雨的手段,原本恨不能开着轰炸机和帝国军同归于尽以殉武士道的岛国矬子们突然转了性,掉头就把枪口对准了北极熊的远东基地,狠狠插了这相爱相杀的盟友一刀。 太平洋西岸阻截帝国军最重要的两道防线掐得风生水起,被联邦军喻作”海上马其顿防线”的防火墙就此分崩离析,捎带着千岛群岛闹起了独立,果断踹开背靠了数百年的北极熊,飞奔着投入帝国军的怀抱。 据说当时双方连合并协议都拟好了,若非当时的联邦首席上将殷文发起闪电奇袭,一路长驱直入、直逼帝都,这块肥肉早半个多世纪前就叼在了帝国的狼嘴里。 直到三战结束,两国签订停战协议,这条海上通道的归属又成了悬而未解的难题。 帝国表示,当初连合并条约都拟好了,只差签字画押,这里当然该是帝国的;联邦说,这怎么会是帝国的?早八百年前就是我们的固有领土,帝国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总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到最后也没个结论,双方代表团险些撸袖子上阵再干一架。 为了不让来之不易的和谐气氛毁于一旦,几经争论,两大政权高层艰难地达成共识,暂时搁置这一棘手难题,留给后人去伤脑筋吧。 也正因为签停战协议时,两边没算清楚这笔糊涂账,如今帝国北美驻军才有了借口效仿当初美利坚行事,调派舰队兵临群岛,美其名曰特殊时期的例行巡察,其实谁心里都门清,天底下有把舰队开到人家家门口“例行巡察”的吗? 这是耀武扬威呢还是耀武扬威呢还是耀武扬威呢? 任谁被人用炮口堵住家门口都没法淡定,一日之间,联邦连外交部带军部连开三场新闻发布会,主题无外乎敦促帝国遵守地球历六十五年签署的停战协议,尽快停止这种挑衅行为。 三场记者会,发言人用辞一次比一次严厉,到最后大有“你不撤军老子就把你踹出国境线”的意思。 帝国这边一场不落地听完了发布会,北美驻军司令掏掏耳朵,当即下令原本一日两次的“例行巡察”调整成一日四次,连三餐带宵夜凑了个齐全。 联邦:“……” 是可忍孰不可忍,联邦毫无悬念地怒了。 消息传回来时,联邦首府正是深夜。作为人类文明的核心之一,联邦首府的繁华绝不在帝都之下,如果有人从半空向下俯视,便能把中央商圈闪烁的霓虹与高楼顶端星河般倒泻而下的LED屏收入眼中。 仿佛一幅铺展开的盛世画卷,满目都是纸醉金迷。 联邦的政治枢纽就位于这幅画卷的正中心。 联邦首府地价昂贵,中心地段更是寸土寸金,高级官员的府邸大多聚集于此。大大小小的别墅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一座白色大理石建筑物,碧瓦飞甍的穹顶,中券两侧的巨柱满刻来自世界各地的植物,藤蔓葳蕤缠绕,最终交汇在一起,簇拥着十字剑贯穿联邦版图的金色国徽。 ——那是政权核心的联邦议会大厦。 此时已经过了午夜,大厦顶层的议长办公室仍然灯火通明。这间屋子名为“办公室”,无论居室面积还是装潢陈设都与经营数百年的凡尔赛宫不相上下。水晶吊灯下“浮”着一面全息屏幕,屏幕上是让人眼花缭乱的起伏线段和红绿光点。 屏幕底下坐着个年轻男人,光影在他的鼻梁上打出分明的交界,修长漂亮的手指贴着桌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 他不说话也不动作,任由那变动的小光点在他脸上此起彼伏,漆黑的瞳孔中像是倒映着万千星海,仿佛一具精致到无可挑剔的人像。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人粗鲁地推开了。 “帝国那帮混账这回是铁了心要搞事,我们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这扰人清静的不速之客门都不敲就闯进了议长办公厅,上来也不打招呼,劈头就是这么一句。年轻男人微微叹了口气,就像那雕像被人渡了口气,乍然活了过来。 他站起身,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缝里取出一套茶具,价格应该相当不便宜,因为杯子的胎很薄,虽然没有彩绘花纹,边缘却镀了一层铂金边。当光线从背后打过来时,仿佛能穿透轻薄的杯壁,漾出一圈潋滟水光。 男人往这价值不菲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茶,如果有偏好茶道的人在场,只要一闻这香气就能断定是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 用此等华仪美器品味名茶之首,在懂行的人眼里,大约能和衣衫半褪的绝色美人划等号。 可惜,来人却是个不晓风情的货色,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末了还砸吧了下嘴:“你这是什么玩意儿?味道这么淡,连片柠檬都不加,还有点儿发苦?” 男人笑了笑:“这是绿茶,不能加柠檬。” 人高马大的联邦将军显然消受不了这种文人墨客的风雅玩意儿,放下杯子,他抹了把嘴,这才把目光投注在男人脸上。 那确实是个年轻男人,而且是个第一眼瞧上去,无论男女都会惊为天人的男人。他有一双长而迤逦的眼角,斜拖入鬓,瞳仁浓墨重彩,只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就能让人心头无端跳上一跳。 据说,于灯火之下看美人,比白日更胜十倍。曼斯坦因上将久经战阵,当然不会在这么个年轻小伙子面前心头鼓噪,哪怕这人是联邦元首,可眼见这小子随随便便往那一靠,腰不挺背不直,领口的扣子还敞着两颗,却愣是端出了一派“玉山将崩”的男神范儿。 他便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难怪这小子一脸油头粉面,当年费迪南·美第奇却打定主意要招他作上门女婿,确实有几分眼光。 年轻男人姓凌,名昊天,与昔年的联邦元帅殷文同为亚裔,姓凌。这个姓氏在权贵如云的帝都城中算不得显赫,然而七十年前,但凡“凌氏”两个字刮过的地方,就算各国政要也得放下身段,赔笑客气一番。 原因无他,“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俗语就足够概括了。 而这凌氏也不是一般的有钱,三战爆发前是实打实的世界首富,当时甚至有种说法,只要凌氏老爷子开了金口,太平洋被圈下来也只是一句话的事。 可惜,一场世界大战,凌氏的万里基业在十年烽火面前成了沙丘筑成的长堤,一个浪头打过,瞬间化为乌有。 “您的火气太旺了,曼斯坦因上将。”就听这“油头粉面的小白脸”淡淡地说,“别让怒火遮蔽了眼睛——帝国军铁了心要搞事?不,他们只是在试探,要是你上了钩,就会跳进他们的陷阱里。” 联邦将军被他这高玄莫测的口吻短暂地镇住了。不过他毕竟不是没见识的街头混混,没那么容易被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糊弄住。他正想怼回去,冷不防发现那屏幕上闪烁的画面正是千岛群岛的三维图景,不由就把话咽了回去。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听听这人的说辞,于是审慎地问:“什么陷阱?” “帝国军没有做好和联邦开战的准备,因为那意味着他们必须撕毁地球历六十五年的合约,在舆论上陷入被动。”新任联邦议长勾了下嘴角,“可如果是联邦先开的第一枪呢?” 曼斯坦因眉头微耸,不屑之色稍稍收敛,他听出了这人的言外之意。 “不久前,情报局传来消息:帝国凯瑟琳·博尔吉亚女皇在中东地区失联,目前下落不明。”凌议长淡淡地说,“消息的真伪还没来得及证实,不过现在看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曼斯坦因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如果凯瑟琳女皇还好端端地坐镇凡尔赛,第三舰队绝不敢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凌议长音量不高,一字一句却带着某种斩钉截铁的意味,“毕竟,五年前的停战协议,是由凯瑟琳女皇一手促成的,她不可能干看着部下挑衅联邦而置之不理。” “凯瑟琳女皇”这五个字就像一道指令码,不知启动了哪处机关,瞬间让曼斯坦因变了脸色。男人的脸抽搐了两下,死死绷紧了皮,脖颈上暴起可怕的青筋。 “不可能?”他轻声重复了一遍,从牙齿缝里倒抽着凉气,表情既像狰狞,又似讥诮,“有什么不可能?那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你眼睛被屎糊住了吧!” 莫名其妙遭到人身攻击的联邦议长没吭声。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品了一口,从神态到举止都优雅得无可挑剔,随便哪个角度都能自成风景,拿相框裱起来就能挂在墙上供人欣赏。 他像是压根没听到联邦上将的嘲讽。 就这么停上一拍,曼斯坦因自己也回过神来——再怎么说,这人都是联邦“元首”,哪怕在所有人眼里,他就是个为首府军部代言的花瓶,这么当人面打脸也是不大合适。 能稳居联邦上将统领军部,再怎么五大三粗,都不会是脑袋有坑的草包。曼斯坦因干咳一声,自己把这页揭了过去。 他问:“你是说,那女人已经栽在中东了?” 联邦上将大约和女皇上辈子有仇,哪怕再三克制,最后几个字还是忍不住迸出了森冷冷的杀意。 凌昊天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他清了清嗓子,顺着曼斯坦因的话头说:“那倒未必……倘若凯瑟琳女皇真的陨落,雷霆军团就不会只是陈兵千岛群岛这么简单了,少说也要从联邦身上撕一块肉下来。” 这话说得中肯,曼斯坦因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又追问了一句:“那依你之见,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最好的策略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当然,‘不变’只是做给人看的,私下里,军部还是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凌议长字斟句酌地说,“最重要的是,就算出现最坏的情况,两国重启兵锋,那第一枪也绝不能由联邦打响,您明白我的意思了?” 曼斯坦因眯起了眼。 不知是联邦接二连三的抗议起了效用,还是凡尔赛暂时不打算和联邦开战,向北美驻军传了话,次日午时,帝国第三舰队调转航向,看样子是终于顶不住国内压力,准备灰溜溜地走人了。 然而,还没等监控屏幕前的联邦军松了口气,堪堪驶近公海的联邦船舰上突然升起一架无人侦察机,妖娆地打了两个盘旋,突然拉直机头,奔着联邦战机的方向直冲过来。 联邦军的寒毛都要炸出来了,匆忙接入帝国军的通讯频道,措辞严厉的警告刚发出去,那无人侦察机毫无预兆地加了速,双方不足千米的距离在超出正常三倍的时速下稍纵即逝,那侦察机像是把自己当成一颗出膛炮弹,要在联邦军机的战阵中炸出个满堂彩。 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晚了,好在这支由殷文元帅亲手□□出的联邦战队亦是精锐,军机呼啦一下散开,拦截的拦截、包抄的包抄,要把这闯入鹫鹰群里的小山雀来个瓮中捉鳖。 坐镇基地的联邦指挥官盯着实时传讯的三维全息屏瞅了片刻,忽然倒抽了口凉气,脱口喝道:“别靠近它!快闪开!”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及时,已经撒开网的联邦战机群愣了下,虽然不明就里,还是第一时间拉开距离。然而,几乎是贴着指挥官最后一个字音,那无人侦察机陡然拉起一个一百八十度大回环,和身后一架不及躲闪的联邦军机来了个脸对脸。 下一秒,雷鸣般的爆炸声溯着终端线路传回,红外显示屏上炸开一串异常醒目的姹紫嫣红。 所幸这联邦驾驶员确实训练有素,赶在无人侦察机自爆的前一刻摁动按钮,座位自动弹出,在蓝天碧海间打开一片白色伞花。 他的同伴立刻紧追着降落伞下降的痕迹而去,一时间没工夫跟挑衅挑出新花样的帝国军算账,眼睁睁看着第三舰队大摇大摆地开入公海,扬长而去。 全息屏前目睹一切的联邦指挥官:“……” 帝国舰队这是临走还要薅把草的节奏吗? 简直混账透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