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萧雨荨这些日子来，君落生无时无刻不想找机会了解前朝的事情，偏巧身边都是一大群没脑的女人，成天成日除了绣花便是种草，根本不关心前朝的事情，此番既然林逸尘与太常公书房议事，说起来倒也给了他机会。　　　　鬼使神差地，待赵妈妈离去，他便借由晒太阳一个人溜出院子，朝秋兰殿旁边的书房行去。　　一路无人。　　　　君落生暗暗搓手，老天总算是帮他一回，给了他个听墙脚的机会。　　　　说起来听墙脚这种事情他干得不少，往前刚进启蒙山书院读书的时候，因着方宁侯府的关系，同窗是很是不待见他与朝凤歌，为了能够在启蒙山书院站稳脚跟，他与朝凤歌便常常趴在墙角偷听，暗暗记下每个人的喜好，然后投其所好，渐渐地竟也与同窗熟识起来，除了林逸尘。　　　　林逸尘甚少与同窗们谈天说地，他还没能听过林逸尘的墙脚，或许正是如此，心里面便突突地跳，异常兴奋。　　　　才穿过九曲画廊，趴在紧闭的玫瑰花格子窗上，便听到韩炎武苍老嘶哑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深思沉吟：“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如今陛下听信谗言，我等老臣恐怕就要看着先祖留下的江山败落了。”　　　　君落生最喜欢听得就是最后这句话，刘家江山败落，那是好事。　　　　如果不败落，凤歌儿如何继续他的愿望，完成挟天子而令诸侯的大业？　　　　他听得热心，不由又贴近窗户一些，正好听到林逸尘熟悉的声音便缓缓响起，虽然年轻，却有种老谋深算的意味：“常公不必悲观，事情还没到最后一刻，谁胜谁负还未有定论。”　　　　语罢，韩炎武便冷哼一声，“那等跳梁小丑老夫自不放在眼里，即便他从刑部尚书爬上督察院左督御史的位置。”　　　　君落生一怔，老匹夫是在骂朝凤歌。　　如今他死了，老匹夫唯一能骂的就是朝凤歌了。　　他不笨，听韩炎武的意思他便知晓，如今朝凤歌是顶替了他的官职，成了督察院左都御史。　　如此是否意味着陛下仍旧像往前那般更偏向小皇子？　　这倒是件好事儿。　　不枉他三年谋划。　　　　里头韩炎武还在叹道：“只是秀丽山河需明主，陛下一直这般糊涂下去，我等除了一个奸邪便会再有一个奸邪，是除不尽的啊！”　　　　君落生忍不住点了点头，这话儿他赞同。　　皇帝昏庸无能，刘家的江山迟早是要亡的，是以当初他不算计刘家江山，旁人也会算计的，他只是出手得罢了。　　　　说来也是委屈。　　　　林逸尘之流谁不盯着刘家江山？偏偏就他一人被骂得体无完肤，实实在在是不划算。　　　　方才想打此处，林逸尘的声音便又响起，只听他道：“常公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应当知晓，这件事上，陛下有陛下的想法。”　　说到这里，突地停了。　　　　君落生怔忪，陛下还能有什么想法？一个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昏君还能有什么想法？　　　　在他的印象中，陛下成日成夜都是衣衫不整，双目混沌迷离的样子，尤其是他死前的几日，虞贵人五石散用得多，陛下的脑袋都没离开过龙枕，成日浑浑噩噩，甚少有清醒的可能。　　　　韩炎武亦道：“他有什么想法？他的想法就是趴在龙床上那个祸国妖妃，每日就思量着如何讨得那妖妃欢喜，让妖妃干政，让妖妃垂帘，正宫娘娘反倒被冷落在一旁……荒唐。”　　　　老匹夫的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大衍朝，恐怕只有他敢这般训斥陛下了，只可惜陛下对他烦不胜烦，若不是他手里握着先帝的免死金牌，恐怕早就死了十次了。　　君落生眼中闪过杀意，这也是他总是搬不倒这个老匹夫的原因。　　先帝那颗免死金牌当真厉害，对他来说简直恶意满满。　　　　玫瑰花格子窗里头，他似乎听到林逸尘的轻笑，却没人说话，许久之后，也不知过了几盏茶的功夫，才听林逸尘道：“虽然给了朝凤歌督察院左都御史一职，但是陛下更在意的或许是九门提督……这个时候重设九门提督，是为了什么？”　　　　九门提督！　　　　大衍荣孝三十八年，既先帝在位的第三十八年，那一年，大年三十，九门提督何平灵一方面以送年兽石雕为由，将百余刺客藏于年兽石雕腹中，一方面暗中筹集人马，里里外外围困皇宫，意图谋反。　　据记载，除夕当晚，金銮殿上歌舞升平，没想年兽石雕腹中突地杀出百余刺客，一时血光冲天。　　升平署戏子歌姬一个不留，满朝文武被削去一半，先帝在陈皇后誓死掩护下才得以熬到大将军萧凛提着何平灵首级踏马而来。　　　　那是刘家江山遭遇过的史无前例的危机。　　　　人们将那次宮变命名为年兽之乱。　　　　至此之后，九门提督一职便被搁置，直到现在。　　　　君落生趴在玫瑰花格子窗边，心里砰砰直跳，陛下先是封凤歌儿为督察院左都御史，看似向着小皇子党，但却偏偏又提到要放弃搁置九门提督，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陛下并没有完全糊涂，提携朝凤歌是为打压二皇子党，重置九门提督则是培养自己的力量？　　陛下并不是偏向小皇子，而是想要制衡？　　难道一直以来自己看到的都是假象？陛下骗了自己，也骗了虞贵人？　　不可能，陛下分明…　　　　只听林逸尘再次开口，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陛下要让谁任九门提督，这才是我们要担心的事情。”　　这才是最打紧的。　　林逸尘与他想到了一处。　　只是林逸尘似乎有法子应对。　　　　后头的话林逸尘也不说，玫瑰花格子窗里，只听到手指敲击桌面的哒哒声，一声一声，明明非常细微，但不知为何却如大锤般撞击君落生的心。　　林逸尘在思考。　　他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对这件事情并不放在心上？或者他已经有了应对的策略？　　是了，事到如今，是要想办法让陛下选自己的人。　　　　林逸尘的谋略远胜常人，不容小觑，更何况，还有二皇子。　　如今二皇子以患天花之名躲在宫里，一方面或许已经觉察了他先前的意图，打算避祸，一方面也可能是在谋划更大的阴谋，总之这步棋是对他们来说随时随刻都是一个杀招，会见血的。　　而朝凤歌虽然谋了督察院左督御史一职，是从一品的文官，但如今他死了，小皇子党不定会对朝凤歌听之任之，这一点便输给了林逸尘，再有陛下提拔九门提督的举动无疑是不信任的表现，朝凤歌单枪匹马，大为不妙。　　　　君落生越发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府一趟，无论如何都要与朝凤歌见上一面。　　　　脑子里想着这件事儿，脚下的步子便不停留，转身就向后院走去。　　他要出府。　　但是要怎么出府？　　　　大衍朝女子规矩不重，出府行走甚是常见，但是大家族重视安全，女子出门总是要登记在册，做好记录，何时出，何时归，何时去了什么地儿，而且每每出府一趟，身边丫鬟婆子跟一大堆，实在太不方便。　　　　他埋着头思量，没想在折身转过小院假山的时候，忽地撞到个人。　　那人身体绵软，被他一撞，顺势就倒在地上。　　　　君落生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定睛一看，被撞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林逸尘那娇俏玲珑的小表妹顾灵儿。　　　　顾灵儿被他撞了个猝不及防，猛地趴在地上，手里的东西就势落下，然后哗地一下展开。　　　　君落生本来在看人，但听那甚响后就被画吸引过去，只见画上不是花花草草，不是山泽河川，而是个人。　　凤眼上挑，顾盼生辉，一袭红衣，张扬肆意。　　不是他君落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