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岚的无情让他感到无力和愤怒,自尊和愤怒让他想抽离,可又泥足深陷,欲罢不能。
于他而言,这个案子已是板上钉钉的结局,即使有内情,也断不会再改。
可敖岚满怀期待的望着他,一遍遍的向他解释着,他怎能硬的下心。
如果松口能换来她的亲近与信任,他又何乐不为?
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全京城皆知的“杀妾案”竟然反转,凶手李采灵免了死罪,罚作劳役流放蜀地,十年内不得归。
经此一事,有人才知,原来刀枪不入、水火不攻的太子也是可以改变主意的,有事来向太子妃求情大概才有翻转之可能。
李采灵去往蜀地前,与蒋斯仁办了和离,郑重的向敖岚磕头谢恩,将八岁大的儿子蒋明珠改名为李诚世,意为忠诚于世子如风之意。
她流泪道:“娘娘,诚世这条命自此是世子的了。求您让他留在世子身旁当牛做马的伺候,若有不当,任由您处置。”
生离比死别还要令人不忍。
敖岚眼角微湿,“你放心,让诚世和世子一起念书,我会保诚世平安长大。待十年之后,你回京,便可与诚世相守。”
李采灵恋恋不舍的望着诚世,终是狠心回过头,被侍卫带走。
李诚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向着母亲离去的方向追了两步,又硬生生停下,原地流泪。
这三日来,娘亲与他日夜不离,说的最多的便是让他以后用性命效忠世子。
他自小虽体弱,却早慧,又读了许多书,深知自此他已是人臣,不能人前失礼。
他改变不了这个令他撕心裂肺的分离。
唯一能做的,是尽好人臣本分,在京城立足,待十年后将娘亲接回来。
他无力的跪在地上,朝着娘亲的方向磕头,泪水洇湿了地砖。
一双银色蛟纹云靴停在他面前,他泪眼朦胧的抬首,撞进一双清澈的凤眸中。
是一名比他小些的孩子。
面容白如瓷玉,眉目精致,美得有些雌雄莫辨,但细长的眸中带了几分男孩才有的英气与桀骜。
美貌的孩童伸出手,声音是男孩才有的粗厚,“起来吧,长跪膝盖是要疼的。”
李诚世望着他雪白的手心,将自己的手在衣襟处擦了擦才敢放进去。
如风笑了,“你真有意思。”
李诚世站起来,抽泣了几声,将鼻涕收回去,才敢作揖,“多谢世子。”
他一站起来,如风便抽回了手,说:“听说你读了很多书,我父王让我去宫外的学堂上学,你陪我去吧。”
李诚世低首,“是。”
如风上下打量他,语气像个大人,“你比我大两岁,却跟我一样高,以后你得多吃,最好也跟我一起习武,我可不喜欢文弱书生。”
李诚世耳朵一红,盯着自己的脚尖。
的确,在他们这个年龄来看,世子又高又白又健壮。
而他,像颗发育不良的菜豆芽。
他垂首应道:“诚世会多吃多练,好好陪伴世子殿下的。”
敖岚在一旁看着,见两个小伙伴初次印象颇好,便放了心。
如风笑了笑,过去拉着敖岚的手,向敖岚卖乖,“母妃真有眼光,我很喜欢他。”
李诚世耳朵又是一红,不敢看世子。
因身体原因,他自小在后宅很少出去,都是母亲教他读书,没和外人接触过,乍一听见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子如此直白的夸他,他既感恩又羞赧,拼劲一生去报答太子妃的救命之恩和世子的知遇之恩的念头,已深深扎进他脑海中。
敖岚过来牵起李诚世的手,温柔道:“诚世,以后在宫外学堂,你与世子一起读书,得多督促世子。世子若做的不好,你与我说。”
李诚世连忙作揖,“诚世一定不辜负娘娘所托。”
如风撅了撅嘴,“李诚世,你可是我的人,不能向母妃打我的小报告。”
李诚世愣了愣,不知该怎样回怎能令世子满意。
如风忍不住笑他,“你真好玩。”
敖岚捏了捏如风的脸颊,嗔怪道:“诚世老实,别作弄他,你正经些。”
如风很享受母妃的亲昵,往敖岚的手心那里蹭了蹭,乖巧道:“知道了母妃。”
如风突然又望向李诚世,“还有,你以后定会遇到蒋斯仁,也不必担心,横竖你是我的人,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李诚世对答自如,“臣已改为李姓,与蒋大人无半分瓜葛,今后唯有侍奉世子殿下是正事,不会为无关之人分心。”
如风很满意他的回答,拍拍他的肩膀,说:“断的好。幸好我父王只有我母妃一个妻子,否则我也不会过得这样顺遂。别怕,以后有我皇爷爷和父王给我们撑腰。”
听得如风忽然说出这样的大人之语,敖岚先是有些惊讶,暗道不可将如风当作小孩子来看了,又暗自庆幸她的忍辱负重是对的,起码让孩子心安。
一辈子就几十年,说快也快,横竖也逃不出去,只要孩子健康成长,她如何还不能装下去?
正说着,进来一名锦衣金冠的年轻男子,高大魁梧,目光炯炯有神,令这不大的地方逼仄起来。
李诚世以为是太子殿下来了,正欲行礼。
却见如风扑了过去,亲热的喊着:“皇叔!”
李诚世这才知道原来这是太子殿下的胞弟云昭王。
只见云昭王单手就将世子托了起来,在他脸上蹭了蹭,拿胡子扎他,弄得世子皱眉嫌弃,“皇叔,你今日又没剃须,我父王每天都会剃须,你也要保持仪表整洁!”
这小鬼还会拿皇兄来与他作比较了,赛坦偷偷看一眼敖岚,见她视线似乎也望向他下巴处,他心如擂鼓,将如风放下,摸了摸青色的下巴,“皇叔这两日太忙,疏忽了。”
他望向一旁的瘦弱男孩,问:“这是你的新伙伴?”
“嗯,他叫李诚世,是忠诚于世子的意思,好听吧?”
“好听。”
“皇叔,李诚世身子很弱,让他跟我一起习武吧,你教我们。”
“好。”
一路上,如风不坐轿子,直接被云昭王抱到了雪云马上,叔侄两人共乘一匹马回太子府。
强壮的年轻男人将世子好生护在怀中,两双手一起握着缰绳策马跑在前头。
不多时,在街上遇到了太子的车辇,太子下来径直进了太子妃的轿中。
到了太子府,太子先下来,不让侍从沾手,亲自将太子妃抱下来,小心翼翼地,搬拿珍贵瓷器一样。
看样子是想直接将太子妃抱进去的,但太子妃挣扎了下似是不愿意,太子才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两人身影黏在一处进了府。
这是李诚世从未见过、从未体会过的,怪不得世子看起来如此阳光自信。
他身边所有人都这样疼爱着他。
最令他新奇的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感情竟如此和睦。
就算是他的生父蒋斯仁宠爱那个死去的姨娘,他也从未见过蒋斯仁这样将姨娘当作掌中宝一样对待。
幸福家庭长大的人才会如此幸福啊。
他暗暗下决心,以后他也要一生一世只对一个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