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关窍,楚蕴便来了兴致。
她单手支着头,熄了指尖剑光,素白手指轻触“褚泽方”三字,镜面化作一池水,水面飘荡的字迹像活物一般扭曲。
字迹化开,一半晕在水里,一半染上她指尖,她眼前霎时一晃,整个人如同沉入那池墨染的黑色深水之中。
……
楚蕴再睁眼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只能感到一阵阵规律的摇晃,左摇右摆十分颠簸。她被关在一个狭窄逼仄的匣子里,鼻尖传来实木和香烛的味道,身上零星散落着些纸钱。
有几道低哑而粗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尾音拉得很长,隐约透着点凄厉,似哭又似笑,合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回音不断回荡。
“客未走,席未散。
四下寻郎寻不见。
翻棺棺,看板板。
郎坐席间笑声现。”
这是首奠歌……
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现在正躺在一副棺椁之中,这倒是新奇得很,轻笑一声,她抬起手翻看,那只手纤细柔软,根本不是一只握剑的手。
这不是她的身体。
思及此楚蕴立马内视丹田气海,只见内景之中依旧稳固,不像是魂魄走失之相,看来还是醒世镜闹出的古怪。
她也不慌,用手指合着那调子打着完全不准的节拍。
紧接着是一声嘹亮的唢呐声划破死寂,合着这声音,四周传来更加喧嚣热闹的锣鼓鞭炮,奏得着实欢快,隔着棺椁厚重的木板传来轻微震动。
楚蕴听得有些烦了,又腻味了这坐以待毙的感觉,食指轻弹便将棺盖震开。
她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临河的长街。
天幕压得极低,自上而下拢着一层灰,好像是隔着雾。只有每家每户门廊上挂着的红灯笼泛着光,那抹红被压抑得极沉,陈旧而单薄,搅在那层灰色里透出衰败的味道。
抬棺的四人并没有理会她,他们身上都贴着大红囍字,棺材上裹着一条红绸,在棺椁正中扎出一朵大红花。
他们脸上都带着清晰的喜色,笑容生硬地扒在脸上,脚步轻快,故意摇摇晃晃地颠动那口棺木,棺木左摇右晃,划出一道摇摆的弧线,像极了红事时才会行的颠轿。
她不慌不忙地从棺材里跨出,双脚悬在地面之上,不沾半点水汽,素白的手轻抬将一群人拦下,红衣在灰雾里若隐若现。
抬棺的人停了下来,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几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她,不见半分眼白,他们依旧维持着笑,见眉不见眼,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提着他们的嘴角向上拉扯,直要扯到耳根,让整张脸扭曲而夸张。
四周没有一点声响,连雨声都被截断。
见他们不动,楚蕴缓步行到棺木前,她轻轻敲了敲棺盖,极有知礼地开口:“这是要送我去哪?”
说着她小指一挥,棺上红绸裂成数段落在地上,只留一朵将要散开的大红花孤零零停在棺盖上。
随着一声沉闷轻响,四下的灰雾好似凝成实质,浓得几乎化不开。
“一拜天地——”
她耳边突然响起通赞的高贺声,却不高昂,反而嘶哑而暮气,像是被人掐住喉咙喊出的一般。
灰雾里传出觥筹交错之声,好像有许多人藏在里面,正在办一场喜宴,吹打声、喧闹声、交谈声汇到一处,最后合成一股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亢,从短促变得尖锐,一声比一声刺耳。
“难听。”
楚蕴伸手向灰雾里一抓,半截小臂融入其中,好似被吞噬,雾气像是活了,迫不及待沿着她手向上席卷。
“小小镜影也敢如此贪心?就不怕闪着腰?”
她轻扭手腕,几道剑光在灰雾中一闪而过,惨叫声此起彼伏,雾气里映出一张张人脸,男女老少皆有,争先恐后地从里面冒出,像是在挣脱一层无形囚笼。
“不要杀我!”
“我不想死啊!”
“放过我的孩子!求求你了!”
……
灰雾染血,滴答滴答往外渗。
一双染着血的小手抓住楚蕴的衣角,她略微低头,一个三四岁的小娃从雾气里爬出半边身子,他含着泪抽搭,童音稚嫩而柔软:“姐姐,我好疼啊,放过我吧……”
楚蕴轻笑,略微偏着头答:“好啊,姐姐现在就送你解脱。”
剑光顺着小娃和雾气相连的地方一斩,没有半点血飞溅,小娃便化作了一缕雾消散了。
几息之后,滴答血水慢慢变作透明的雨,落在地上激起一圈涟漪。
楚蕴收回手,纤细白皙的手指上不见半点血色,依旧是干干净净的。
她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只是镜影。
只是她极为厌烦这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她眸色一跳,隐约含着点怒气,语气却极淡:“这镜子把戏倒是多,再来点,让我乐一乐。”
话音刚落她面前便有一道朱门轰然打开,匾额上书着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