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肃无奈,打开了微信收款码。
他拉开车门脚踩地面的一瞬,莫名感到局促,还未来得及感受,动作已经先行一步给师傅关上了车门,道了谢。
然后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眼前是商圈,连片的商场毗邻起伏,车水马龙从他身后的高架桥上穿行而过,一瞬间闫肃耳朵里被塞满了各种声音。
汽车鸣笛,一溜烟的酒吧KTV外放的电音,商场LED屏滚动播放着霓虹灯晕笼罩下的舞台。
画面里高举一片的手臂,做着他看不懂的手势。
像某种光怪陆离的朝圣现场。
这些年蒲城发展很快,似乎这才是一个城市的夜生活常态,笙歌喧嚣,华灯溢彩,无处不在的年轻。
但他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他等了个红绿灯,穿过马路来到所谓的酒吧一条街。
闫肃局促地避开了几个过分热情的招揽酒保,抬头看了眼路标。
SPZ就在前面。
面对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闫肃不禁头皮发紧,也更加忧心那位仅有一面之缘新同学,在这种地方求助报警,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他顾不上全身都在抗议的汗毛,径直跟着路标走,推开一双又一双朝他伸来的手。
幸好没让曹知知那丫头跟着出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霓虹灯牌一路纵深,在一片红蓝光影交织的拐角,闫肃看到一辆警车停在那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往里面围观张望了,彼时从人群里让开条道,担架抬出一个人来。
担架?
闫肃瞳孔地震,拔腿跑了上去,“借过,请让一让!”
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明天就要开学了。
“麻烦让一让,这是我们班同......”嗯?闫肃赫然刹住脚,扑到担架一侧时,看到了一颗长得像橄榄球的尖脑袋。
不是杨今予。
他环顾四周。
墙边最不起眼的角落,抱膝蹲着一道苍白的身影,好像风一吹,就会将这人被拉扯散了。
闫肃见他一半身子曝在光斑下,一半影子忽明忽暗,那双漠然的瞳孔直勾勾望向忙进忙出的现场。担架从他身前抬出去的,他却眼神空洞,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杨今予同学!”闫肃喊了一声,忙跑了过去。
“对不起我来晚了,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怎样?”闫肃忙问。
只见杨今予迟缓地抬头仰视来人,片刻后,他紧绷的唇缝轻轻扯动了一下,但还没发出声音,就先卸了撑在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一头栽了下去——
“哎!”闫肃眼疾手快接住他,“同学?同学!”
杨今予肩上披着的外套滑落在地,闫肃定睛一看,才发现杨今予浑身上下像刚经历了一场浩劫,满是泥泞,手臂上一条长长的口子。倒是不深,只是不断往外渗血。
闫肃看着都疼,忙不迭蹲下,把人架到了背上,也不知道杨今予还能不能听见他说话:“这是跟人打架了吗?对方有刀?你忍一下,护士给你包扎。”
“不去医院。”闫肃耳朵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
“不去。”闫肃扭头回应,“救护车来了,他们有随行带的纱布,可以就地包扎。”
“我不去医院......不去医院。”
背上的人就跟没听他说话一样,一味地重复了好几遍。
闫肃有点无奈现在的情况,他好脾气的回:“不是去医院,没事同学,警察也在,发生什么了可以跟警察说。不过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这种......这种地方呢,学校有明令禁止不让出入这种危险场所,出了事谁来负责?”
杨今予疼得眼皮都睁不开,只觉得耳边一下子塞了个喇叭,他皱着眉抽气:“你好吵。”
闫肃:“......”
唉,行吧。
闫肃把杨今予背出来,警察指挥人给他包扎,现场勘查的小警察问完目证又看了监控,来到杨今予前面蹲下,牙疼道:“正当防卫没有问题,但你也不能防卫过当啊,你看看那几个让你弄的。”
闫肃随着警官指示往后看,才明白了刚才被抬出去的是什么人。
感情是被杨今予揍的!
杨今予不知道是醒着还是半昏,爱答不理人,也不回话。警察只好看向闫肃:“你是他朋友?”
闫肃:“你好,我是浦城一中高一1班负责人,他是我们班同学。”
“哦班长啊,你们班同学怎么回事,大半夜来这种地方?不知道未成年不允许进入吗——哎去查,这酒吧怎么回事,敢放未成年进来,不是一次两次了吧?”警官扭头跟身后的小警察交代。
杨今予听了这话才强撑着睁开眼,微弱出声:“别。不好意思警察叔叔......我是演出人员,不是酒客。”
要是因为他SPZ被查,花哥在这家老板面前就难看了,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在意的。
他又被警察问了许多话,连带着旁听的闫肃都被教育了不少,警察看他实在难受,放话道:“你这赶紧去医院看看吧,后续的事情我们还会跟进了解,那几个人这次不光是打架,还有个有前科的,到时候我们会再来走访。”
杨今予不关系杰哥那几个是什么人,他第一反应就是看向闫肃:“班长,我不去医院。”
闫肃:“我不是班长,是纪......你看起来不太好,除了胳膊还有哪伤了?”
“没有。”
满打满算,这是闫肃见杨今予的第二面。
他对这个新同学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层:不仅穿得出格,行为也挺出格的,大概进班以后不太好管。
还不爱说实话。
明明手一直按着肚子,闫肃看出他似乎是肚子疼还是胃疼,但他一口否决,坚持说自己没事了。
“你真不需要去医院吗?”闫肃本着负责任的态度问。
也不知道是踩到了杨今予哪条尾巴,眼前的少年说炸就炸了,没好气起来:“我说了不去!没事了!不去!聋了吗!”
闫肃:“......”
不是大概进班以后不太好管,是已经不好相处了。
闫肃在心里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决定一切还是要如实汇报给范老师才行。
“我走了。”杨今予说。
闫肃眼睁睁看着杨今予不让人碰,自己强撑着地面站起来,刚包扎好的手臂还在隐隐发抖。
他捂着肚子走出人群,留给世界一个满是抗拒的背影。
闫肃有点犹豫要不要跟上去,万一再出点什么事,明天开学是真没法跟范老师交代了。
杨今予就在这时候回头了。
少年的表情很奇怪。
他眉宇间的戾气还一味霸占着整张脸,但嘴角却挤出一点僵硬的笑意,好像他体内是住了两个灵魂,黑与白撕扯了一番,此时属于嘴巴的那一半赢了。
他嘴唇翕动,声音不大,但足够闫肃听到:“刚才不好意思,麻烦班长了。”
“我不是......”
杨今予:“不是班长,知道了不用强调了。纪委是吧?”
闫肃:“嗯。”
杨今予点点头,这次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闫肃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那同学形单影只立在结了霜的空气里,摇摇晃晃单薄得很。
他突然心想:“也不是不好相处吧。”
范老师交给的任务,到底还是没完成。
人生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