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酒馆二楼的客房内。

站在窗边的神子眺望着灯火通明的帝都，从这个角度看去，这毫无疑问是一个繁华的都市。

连绵不绝的灯火如同天的繁星，而在星空的尽头，则是隐没于夜色中，影影绰绰，被勾勒出了巨大轮廓的皇宫。

将视线收回来，神子转头，看着正安静坐在椅子的宁清璇，表情有些阴郁。

“我不喜欢这里，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不快的气息，哪怕尽力将感知降低，也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悲鸣声。”

隐于粉发间的狐耳微微颤动着。

她所说的悲鸣自然不是现实里由人所发出的，而是这座城市无数的罪恶凝聚起来后所产生的特有的、常人难以感知却让修行有成的狐妖极其不适的气氛。

“小家伙，你知道刚才我看到了什么吗？几个小孩子，居然在一个小巷子里将一个年老的妇人当场杀死，抢走了她身最后的钱和食物——那些孩子连十岁都没有吧？”

“你可以说他们是错的。但归根结底，错误的是这个世界。”宁清璇似乎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怎么在意。

他也确实不在意。

站在神州帝国的最顶点，头除了身为天子的父亲宁君康外再无第二人的宁清璇很清楚，哪怕是表面一片祥和、繁荣昌盛、人人幸福的神州，华美之下也有着令人不忍直视的黑暗。

统治，从来都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所有人一起手拉手唱赞歌就能做到的。

强权，永远都需要绝对的暴力来维系。

从小到大，宁清璇见到了太多的阴私诡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人心如鬼蜮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

哪怕是自己的父皇，比之汉孝文皇帝还要称得仁君二字的天子，死在他手中的人也不知凡几——而这些人当中，到底又有多少是真正罪大恶极的呢？

这一点神州和其他文明，甚至和这个帝国并无不同。

神州帝国是神圣的？

在宁清璇看来，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就没有一个帝国是神圣的。

只不过，在漫长的历史文化发展过程中，神州的历代先贤们一点点给汉家文明的内核注入了默默温情，以天道和仁义等等概念限制住了人心中的欲望，又给其套了一层所谓王道教化的外衣。

可若是掀开了这层外衣，暴露在烈日下的，是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为大义的血腥征伐，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的赶尽杀绝。

如果神州真的如此【温情】，又怎么可能会出现『王业不偏安，胡汉不两立』这充斥着血泪的话？

真以为如今偌大的诸夏固有基本盘，汉家核心区域那么富庶又庞大的领土是老天爷白送的？

神州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能尽量让绝大部分人都能满意并接受的最大公约数罢了。

可就是这一点点的差别，便让神州和这个世界的帝国，一个成了天朝国，一个腐朽衰败行将就木。

神子的心情显然相当糟糕，此前她并非没有在宁清璇身边看到过有关这个世界的情报，但纸面的文字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仅仅是入城之后半日的见闻，就让神子这只浮世笑百姿，仿佛人类做出什么事情来她都只会以“有趣”的目光笑看的狐狸，也难得动了怒气。

“我原以为稻妻如今的情况已经够糟糕了，尤其是在看到你这个小家伙的帝国之后。只是现在看来，和这个世界相比，我怎么忽然觉得那个木头将军和木头影做得还不错的样子？”

一心净土内，影已经听得满头黑线了：神子你这就过分了啊！不懂永恒你就不要乱说话行不行！

气恼的影甚至如同小孩子那样鼓起了腮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