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渊看了他一会儿,那目光像是在打量,看看分别数月,这个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儿子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伤病。
又像是在审视……
许久,他道:“你辛苦了。”
宇文晔低头道:“为父皇开疆拓土乃儿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听到这句话,宇文渊浓黑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之前宇文呈提前从洛阳赶回来,而且把萧元邃交到了他的手上时,他何尝不知道这个接连吃败仗的小儿子根本不可能取得那么大的胜利。可是,当他意识到这样大的胜利需要向胜者给予多丰厚的赏赐,宇文晔麾下的文臣武将们又将盘踞朝中多大的地盘,更听说宇文晔竟然擅自打开了洛阳府库,这个儿子的野心也许比他已经占据的还要更大,思索了整整一晚,他还是认了宇文呈的战报。
而现在,面对着这个用三千人马在虎牢关拿下了萧元邃十万大军,以至洛阳人心溃散,能让这座繁华富庶的东都城兵不血刃的回到他手里的儿子,宇文渊突然感到心口有些发沉。
大殿上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却格外压抑的沉默中。
谁都听出了,刚刚的圣旨主要赏赐的是秦王妃,而在虎牢关立了那么大战功的秦王殿下不可能只用一些金银的赏赐就“打发”了,皇帝陛下自然还要再给他加衔。
可是,身为秦王,天策上将,雍州牧,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他还要加什么衔?
就在这时,大殿上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恭喜秦王殿下!”
宇文晔侧过脸去,只见文臣的班列中步出一人,正是通议大夫周影。他恭恭敬敬的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然后说道:“秦王一战定虎牢,真是劳苦功高。”
看到他,宇文晔的眼角微微眯起。
他倒是没有忘记,这个周影平时话不多,可当初在大岩寺一群人“围攻”商如意的时候,他是最起劲的一个,而且字字如刀。现在他站出来,要做什么也是清楚得很。
宇文晔淡淡道:“嗯。”
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不论立了多大的功劳,但若听人夸赞自己“劳苦功高”的时候,必然还是要有些谦和之语才是,宇文晔一个简简单单的“嗯”,竟是将自己直接挂上了劳苦功高的牌子。
那周影眉头一蹙,显然也看出对方知晓自己的路数,索性摒弃了饶舌,说道:“但殿下还有一功,却未言明。”
宇文晔挑眉:“哦?”
那周影一抬手,直接指向跟随在他身后道:“殿下此战,还抓回了行刺皇上的逆贼,这也是大功一件啊!”
听到这话,大殿上立刻响起了一阵乱声。
其实,从刚刚他们一进入太极殿,众人在看清领头的秦王和秦王妃之外,也立刻认出了跟在他身后的众人当中,最眼熟的那位户部主事裴行远!
要知道,当初他是因为汤泉宫行刺一案被抓,哪怕之后楼应雄落马,但他被王岗寨的逆贼救走的事实也几乎坐实了他反贼的身份。直到现在,身为内史令的裴恤还赋闲在家,裴家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
现在,他竟然跟着秦王和秦王妃大摇大摆的进了太极殿!
此刻周影点出他来,大殿上的群臣们顿时变了脸色,有些人窃窃私语,有些人则默不作声,只好整以暇的看戏。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走出了班列,指着裴行远道:“来人,快把这个逆贼抓起来!”
一听这话,宇文晔等人都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这里是太极殿,皇帝的朝堂之上,除了皇帝,没有人能有这样的资格发号施令传唤人马。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竟然真有一队武士走到了大殿门口!
一看他们的衣着,是右骁卫军的人。
商如意心中一沉,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而几乎是这些人出现的同时,梁又楹一个箭步冲到裴行远的面前,伸手便将他护在了自己的身后,裴行远低头看着她,虽然有些惊惶,但眼中却是漫漫不禁的喜色,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他冲着梁又楹笑了起来。
还是宇文晔一声咳嗽,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裴行远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发号施令的陌生的年轻人,与此同时,宇文晔一挥衣袖,长袍发出一声沉重的低鸣,在大殿上如同闷雷一般。
他沉声道:“谁敢!”
那队武士本就迟疑着没敢在皇帝开口之前迈步进入大殿,此刻面对着刚刚获胜归来的秦王殿下,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小心翼翼的看向了那个开口命令他们的年轻人,他神情愤懑的看向宇文晔。
宇文晔也侧过脸去,看着他:“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