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绝望与爱情的区别：绝望之人终究拥有彼此，然而那些真心相爱的人，纯真之人，只会失去对方。

——《金色韶华》

没有任何焦躁，也没有什么情绪，甚至连我最敏感的胃都十分安宁，没有任何痉挛与不适。我坐下来，在电脑上找到短视频平台，开始给世德发消息。

“为什么不直接跳过继续相互攻击部分，探讨一下解决方案？除非你能够确定永远也不再对我心怀期望，永远不会再找我。”

我知道他没有决心删除我的全部社交账号。果然，消息发出了。

我补充一句警告：“不要再挑起新的战端，我不想应战。”

尽管知道不可能这么快成功，但我赌的是万一。万一世德脖子一梗，极有骨气地下狠心，再也不对我心怀期望、再也不找我呢？他也和我一样讨厌威胁，我补充的那句意在挑衅，万一他反感到能够下定决心放弃我呢？

4小时后，我收到世德的回复。那时我已经回到家中，刚刚冲完凉打算早点上床。

他说，“我对非真理，对世间的一切没有韧性和坚持。我一直在探索各种事物的真谛，最后都是一场空，所以我没有韧性，对亲密关系也是如此。我对你是有慈悲的，我会感到难过，为我不能让一个人幸福。当亲密关系陷在谁是谁非、谁得谁失时，悲观和空虚会加倍地把我淹没，更加怀疑这一切……当一个人固守某种观点时，他要接纳不同的看法并不容易，特别是在他还没有体会到的时候，所以，我跟你说声抱歉，如果我没有让你理解。”

他一句一条，洋洋洒洒不断说着，最后终于停下来。

也许他用了4个小时来思考和决定要不要再和我有交集？希望如此。那就说明他也已在临界点上，只需临门一脚。

我重复昨天中午我们分开前我说的话：“人们会听取自己信任者的意见。不信任时，说什么都只会让人觉得动机不良。理解只能发生在有一定信任度的前提下。”

昨天那时在探讨什么，我已经忘了，但还记得说过的话。所以不是他说的我不能理解，而是问题根源在于他对我而言没有可信度，显得他说什么都不客观公允，都是出于利己的目的——而且是那种零和博弈的利己，别人的输是他的赢，我的憋屈换来他的舒适愉悦。何况从我的角度事实也的确如此。

“你说的对。”他说。

然后又发来一个萨古鲁的视频，似乎生怕我不会点开看，同时附上了视频的全部文字。他知道我喜欢文字胜过视频，当然图片又不一样。他特意摘录了其中一段再次发给我：“只有培育才是促进亲密关系的可能。看法就是一种把一个人塞进一件紧身衣的方式。爱却意味着去培育一个人，让他进入一种新的可能性。这两件事不会并行。它们不可能同在。”

当然他是在试图“教导”我，让我认同这段文字，或者即便不认同也要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我装作不知，反问他，“你能做到？”

一个人自己做不到的东西却拿来要求别人，不是双标是什么。

世德回答，“我一直都这样做。就算我没有修行的时候，我也关注彼此成长，没有跟我一起成长的人都被我淘汰了。”

我简直惊掉了下巴。

他这样事事要求别人符合他意愿和期望，唯他马首是瞻，围绕他的生活节律来定制自己的生活规范、适应他的节奏，连一杯水没有放在他认为应该放的地方都要指责的人，还敢说没有试图把别人塞进他看法的紧身衣？

他认为他这样是在“培育”？培育什么，培育一个不符合他标准的人符合他的标准？当然当然，他的标准是天底下最正确最应该被服从的。但当然这只是他的认为。所谓没有跟他一起成长的人，恐怕就是那些不这样认为、不接受他的“培育”的人。

话说回来，如果他真能做到他摘录下来刻意给我看的这一段，那就不会“淘汰”任何没有跟他一起成长的人。因为，爱是培育啊。

他毫无自知，还在说：“如果我的女友是阿南达玛依，我会无微不至的照顾她，永远不会离开。我最终只会被精神吸引，肉体的吸引很短暂，所以以前我才形成偶尔见面的感情模式。因为别人只对我产生肉体吸引，没有精神吸引。”

我记得阿南达玛依，全名室利·阿南达玛依·玛，世德曾经发过一个她的语录合集给我，还有大段大段的摘录。阿南达玛依是印度人，生于1896年，卒于1982年，据说不经任何体系、古鲁的帮助而彻悟大我，被认为是神的化身，始终与至福同在，被称作“喜悦之母”。在深深的三摩地状态中，她体悟到整个宇宙就是她的大我，并看到了“一”是如何呈现为“多”的。她坚持认为只有上帝存在，再无其它。当被问及“如何才能认识到上帝即大我（真我），最佳方法是什么”时，阿南达玛依推荐了两种方法：一种是虔诚之路，即包括基督教在内的宗教所走的道路；另外一种是自我知识之路，即商羯罗、拉马纳·马哈希以及所有吠檀多和不二论哲人所青睐的知识之路。后者也就是世德口口声声所说的“认识自我”。

我忍不住嗤笑，毫不留情说道，“阿南达玛依不是你的女友。她为什么选择你？她可能选择你吗？”

就像他遗憾我不是一位圣人一样。我为什么该是圣人？他这么说不是为了膜拜我，而是为了让我满足他的小我，他认为如果我是圣人，就应该能够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三妻四妾。问题是，我若是圣人，还会选择他？要他何用？

更好笑的是，阿南达玛依十三岁时按照传统嫁了人，晚上当她丈夫想要享受鱼水之欢去触碰她时，像触电一般倒在床下，他意识到这位妻子是一位神圣的觉悟者，是神，于是向她顶礼膜拜，请求宽恕自己的亵渎行为，从此，阿南达玛依的丈夫成为她的忠实信徒，一直护持在这位女圣人身边……所以世德的意思是他可以不要肉欲吗？

无所谓信或不信，他要不要肉欲也都不再和我有关。反正我也不是阿南达玛依，不可能知道了。尤其现在我关注的是如何取消我对他的吸引——无论哪方面，以及要怎样才能让他认为我没有跟他一起成长，好让他把我也淘汰掉。彻底的，永永远远的切断我们之间的联系。

虽然才9点多，但我已经很困了，毕竟昨晚就没有睡好。也非常不想继续对话，不想浪费时间在不能给我带来美感、力量、价值的事情上。但是目的未达，只能强打精神。

必须要出狠招了。

世德说，“我们经常产生歧义的原因不是谁对谁错，只是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世间是一个修行的场所，关系是修行的阶梯，如果这样看，还有什么可抗拒？一切为你所用，到了今天你就失去了昨天，到了明天就失去了今天……”

我立刻说道，“这些话是你发给绿茶婊的吧。”

我刻意用“绿茶婊”而不是“安娜”或“那个女人”，诚心诚意、很用力地务必要激起他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