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这中等身量的汉子便悻悻的站住了,反倒是被告自从进来大堂便不卑不亢的站立着,只是垂手不语,一脸的悲苦之色。
然后宗淑再请示惟公,惟公微微垂首,于是宗淑款步来到公堂之外,朗声对着院内士民说话,
“惟公清正,理民公道,凡案至衙前,不必回避士民,凡正直人家,无论男女皆可堂前听审,然而一二规矩,晓示周知!不可高声喧哗、不可唐突闯入、不可聚众生事,若有知情者可出列陈情,违者立枷于衙前示众!”
又环视眼前,又示意堂前衙役立起来半人高的木栅,这才高声说道,
“来!”
只看一个个怀着兴奋之色一路小跑的聚拢过来,倒是规规矩矩并无嘈杂之声。
宗淑这才返身入内,莫看这么一来一回,这么点儿功夫,堂上四个人的神态更是大为不同,尤其是宗淑从中经过,两个被告似乎完全不在意周遭发生的一切,那妇人虽戴着帷帽,却也能感觉到其内心的镇定,反倒是原告二人哆哩哆嗦的,倒如筛糠一般。
尤其是惟公惊堂木落下,这原告妇人几乎要瘫倒地上,还是惟公发话,
“这原告二人可是有伤在身?”
果大林赶紧回禀,
“大尹,原告、被告四人皆有伤,原告二人伤在肌理,反而是被告丁男腹背多有内伤,小人有验伤之格呈报在案!”
司理参军也答道,
“大尹,原告未时正告诉衙前,我等按律取了口供并验伤,其中彼此口供有纠结不合之处过甚,所验伤情与陈述大相径庭,彼此各执一词,但因涉案之人乃是同胞兄弟,故而呈请大尹裁断!”
惟公却不按部就班的审案,而是问道,
“原告篁有光及其妻危氏状告被告篁有裕及其妻樊氏,曰‘父母双亡,遗产按着族规继承,然樊氏觊觎其兄篁有光三十亩上等水田,数次侵夺,今日更因田税份额起了争执,其嫂危氏前来说项,却遭樊氏侮辱,其兄告诉其弟篁有裕,岂料篁有裕偏袒樊氏,争执间更对其兄下了狠手,更伤及其嫂危氏,其间其妻危氏也从旁行凶,幸得邻居与庄户及时制止,这才拿下二人,于是押了这二人来到府衙告状,可是如此!’”
那篁有光底下低眉顺目的应声回答,
“正是如此!”
“危氏?”
“确实这般,请老父母还奴家个公道!”
这妇人的声音倒是纤弱,与她那浑圆身子颇有些出入,只把两个妇人放在一起,这危氏倒似熊罴一般,那樊氏身量瘦削倒似未长大的雌鹿一般。
惟公话到此处便不必多说什么了,毕竟他是府尊问案,也该司理参军、司法参军、录事参军及推官们先张罗,若非涉及人伦案子,这等案件原本也不必府尊亲自来问。
当然熟悉惟公为政习惯的都晓得,他是真真正正的亲民官,历来是大小讼案都是亲自处理的,但是亲自处理也讲究个上下分工,比如此时此刻,无须惟公发话,这司理参军也知道该是自己尽本分了,
“乡老!”
“小民在。”
司理参军点到了那乡老身上,到把这年逾古稀的短小老人惊了个心神动荡,晃晃悠悠从众人中探出身子来,脚步虚浮的往前挪了两步,许是突兀出来一时心慌,又往回缩了半步。
“按着讼状,你们许多人具名了,怎么不见里正、书手等人的具名?”
司理参军这话问的在理,平白无故一桩地方官司扯到了府衙,还是这个时候,按着程序也该梳理清楚。
“禀告府尊,各位官爷,”
这乡老微垂着脑袋,哆哩哆嗦的,说起话来倒是清楚,
“里正与乡书手都因为夏税之事在县衙办事,因此并非具名!”
“既然如此,为何不去蓼谷县衙告诉,却舍近求远来到府衙告诉?”
司理参军这句话出来,这乡老身子颤抖不已,眼看着连个囫囵话都说不出口,司理参军便拿眼神瞟向公案,只看宗淑略略缓了缓身子,便有了主意,
“府尊体谅你这老丈年迈,许你坐下说话,”
话音刚落,便有那班头端着圆墩子过来,这老儿屁股坐了半边,人倒是放松许多,
“禀告府尊,各位官爷,这话老儿也问过原告篁家大郎,他是坚持来府衙上告,老儿也阻拦不得,毕竟老儿才是个三等户,比不得篁氏,乃是二等户的底子!”
司理参军咂摸出来味道了,便转向那篁有光,
“你既然是二等户的底子,也该是个明事理的,怎么如此唐突做事?看你夫妻二人,也没遭个惊心惨目的祸事,如何便将家务事扯到这般地步?”
那篁有光还未说话,这危氏却先开口了,伶牙俐齿少了几分方才的娇怯样子,
“官爷这般说话确是在理,只是咱们忍了初一,却也忍不得十五,似我家这般的良善人家岂愿意将这等说不出口的腌臜事拿到公堂之上断是非,还不是一刻也忍不得了?俺这一事无成的叔叔便是败去些祖宗家产,俺们一时帮衬也是应该,可断没有与这可恶妇人贪得无厌来侵夺家产的道理!”
这妇人越说越是精神头上来了,
“若只是恶言恶语俺们也就忍了,岂有作兄弟的向着兄长动起手的?俺这做嫂嫂的原本是来劝解,岂料这两口子倒把俺当做了仇人!”
说到这里,索性掀开了帷帽,露出脸面来,只看她那银盆面庞上倒是清晰地乌紫一片,倒比她丈夫那一脸糊涂更狼狈些,
“他们两口子年轻力壮,若非是几个庄户跑来救下俺们,只怕俺们就这般稀里糊涂的死了,他们这般不做好,俺们也顾得不脸皮了,既然他们没了骨肉连心的念想,俺们只得请官爷断个公道,要不然这等冤屈憋在心里,俺们便是死了,到了下面也要求先人们给个说法!”
“莫说这些混沌话,只问你们为何越级告状!”
这妇人倒是一翻白眼,振振有词,
“官爷这话,俺这妇人却听不明白了,俺们是知晓府尊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清官,那是现世的酆都帝君,俺们生死都要求个公断,如何不来拜真仙?再者,俺们也是乡里清白人家,却也晓得家里出了这等腌臜事,便是告到府里,就是告到东京府,也是俺们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