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写,世人会觉得皇女不顾自己的子民吧。”李不渡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烛火。自古宣扬皇室要爱民如子,如果一个皇女选择逃避,不仅怯懦而且可耻。不论她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经历,拯救似乎成了她一生的主题。
“或许吧。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岑经惨然笑道,“他们需要一个自己可以倚靠的支柱,可从不曾想过那个人到底是否愿意成为他们的支柱。可是命运终究要在自己的手里,皇女身为皇室并未得到身为皇女的荣光,也未必还欠着他们什么了。”
“后来呢,后来皇女去做了什么?”李不渡饶有兴致的问道,上清的故事,比仙界的新历还要早,是旧历时期的故事,现在还能知晓那时候的事的仙人不多。事实上,旧历和新历也不是完全衔接的。而是有着重叠的一部分。在流气宗成为众仙门之首的时候,他们不顾众仙家的反对,执意要将自己的宗门创立之时作为新历的起点,当时众仙家一般漠不关心,一半极力反对,但最终反对的力量依旧比不过流气宗的势力,最终屈服的。因此现在的新历元年实际上是旧历3640年,不过那一百年因为流气宗无人知晓,所以仍旧用旧历纪年。而这位仙子按照年号来算,起码是旧历2000年左右的人,加上无尘的年纪,在新历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应该都还在仙界活动,那么李不渡和东方对其一无所知,非常不符合常理。
岑经仿佛看出了李不渡的疑惑,缓缓道:“在仙界尚未崩裂之时,皇女离开族人生活的地方,和她的跟随者到了中州,中州后来崩裂,有一部分变成了你们现在证道的仙岛。中州之上,有三个门派,太虚追求极致,无极追求永恒,还有一个叫与时,奉行中庸之道。太虚追求极致,讲究太上忘情,人之七情六欲皆是孽根,破除这些情欲就可破除一切烦恼。抛却人的情感,才能得到极致的力量。无极认为,仙道虽比人道寿命长,却依旧无法千秋万代,还是有朝一日会走火入魔。仙道鬼道不通,因此仙人死后魂飞魄散,再也无冤魂,更无来世。他们因此感到恐惧,希望找出一个办法与天同光,与日月同辉,甚至天地日月都已经不复存在,他们依旧要存在于世。”
李不渡在自己的大脑里过了一遍,发现这些事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便问道:“他们都失败了吧。”
“对也不对。”
李不渡没有说话。
“皇女当时十分悲痛,她认定这一场惨剧皆是由怨恨与嫉妒而起,所以她拜入太虚门下,修无情道。而其余人觉得自己没办法修无情道的,便自己拜自己的师父去了,自此皇女身边也就没有什么人了。”
“但皇女很快发现,太虚一门对极致的追求过于可怕,为了那种极致的力量可以放弃一切,并且将无极当作自己的假想敌,宗门内部无比混乱,有些人甚至为了自毁也要组织无极宗人修炼。后来我们才知道,太虚与无极本是一宗所出,师兄弟二人各自选了一条道路,然而后来,多数人发现他们本是殊途同归。他们都放弃了人性,太虚将自己视为天地众生力量的容器,而无极为了长生放弃了一切为人的形态。太虚这种对绝对力量的痴迷,导致了仙界的灾祸。皇女早就发现此间不宜久留,而与时才是更好的选择。可因为太虚内部无比疯魔,将转投他门的弟子列为叛党,诛杀他们,用来进益自己的修为。皇女别无他法,只得脱离宗门,流浪百年,后来自创宗门,收留那些脱离太虚被追杀的弟子,庇护他们,宗门称避世。果然不久之后,太虚掌门和弟子越来越癫狂,为了自己的力量不惜牺牲所有其他宗门,以整个中州作炉,要将所有弟子作为祭品,炼成丹药,以达到所谓的极致。皇女带着所有人躲进了一处秘境,设置奇门,无人可入,是以后来剧变之中庇护了很多人。再出来时已经是天崩地裂,一片尘埃。”
“什么叫放弃了为人的形态?”李不渡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
岑经摇了摇头,颇有些自嘲道:“我是听皇女说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皇女不在了吧。”
“嗯,不在了。”
李不渡点点头,轻轻叫了一声前辈。
“所以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李不渡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岑经点点头,李不渡问道:“那你呢?”
“我为追随皇女来此,可我刚入人间,已经见她虽然辛苦,却轻松快意。再也不为世人忧心,有亲朋挚爱,潇洒快意,或许这比告诉她她的使命要好得多吧,纵使我告诉她,那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她已经不是原本的她了。”
李不渡点头,虽然重生之人有同样的容貌,可忘却前尘之后终归是不同了。此刻再去打搅,似是不妥。只是,没想到皇女的结局却太仓促了些,死于流寇之手。想来想去,李不渡也没把这事说出来。
“好了,天要亮了,我也该休息了,你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吧。”岑经的面色和缓了许多。
李不渡笑了笑,他不太想回去。他当然想跟他师父在一处,但小蝶姑娘对他和对东方确是完全不同的姿态,小蝶对他就像是对自己人,对东方就是高高在上的主子,总是一副怯懦谦卑的模样,他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原本照着他的性子,即便不舒服也得回去,只是他现在觉得没那么必要,总是对一些事倒是眼不见心不烦,总之就当是自己已经死了,就看看他东方什么时候能发现这事了。
想到这里,李不渡有些烦闷,想来想去,提起小帆抗在肩上,回了于家老宅。兀自躺了一夜,想来想去还是得回去告诉师父英娘对自己起了杀心。
“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小帆揉了揉眼睛,有些疑惑道。
李不渡帮他理了理蓬乱的发丝,好像他是一只炸了毛的小兽,才道:“没多久,你是怎么认识那个人的?”
“他时常会来给我们一些吃的,不过也不常来。那个叔叔有点奇怪,总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但是我一看见你身上那么多伤口,慌了神,就去找他了。”小帆挠了挠头发,把刚刚顺好的头发又弄乱了。
李不渡点点头,“那你在哪找到我的?”
“在靠近城门口的河滩上,说是大半夜的一直有狗叫的声音,他们离得远不敢去看,我胆大,结果看到个人躺在河边上,旁边全是血,我以为你死透了,可是一试,还有呼吸,我就把你带到他那里了。”小帆一本正经道,“叔叔,你是不是会什么功夫啊,那么重的伤这么快就好了。”
李不渡这么一听感觉脖子上还是有点痛感,也不说话,拍了拍小帆的肩膀,就出门给他买了肉包子回来。
小帆并没多高兴,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
李不渡想起刚刚去找人,街上有些壮硕的大汉,横冲直撞像是在抓什么人,心下奇怪,便问:“方才我在路上看见一群人好像在抓人,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小帆小口吃着包子,每一口都嚼得很慢,李不渡知道这是他在细细地尝味道,不忍心打断他,又加了一句:“吃完再慢慢说吧。”
小帆就吃了半个包子就没吃了,开始道:“那个应该是打手吧。只是出来找人,我们这种人只要不妨碍他们,没什么事情。要是能提供上线索,还能得几枚铜钱呢。”
李不渡表示明白了,道:“等叔叔回来给你修屋子,修好了你和你的同伴们要帮我们看房子。”
“你们要走吗?”小帆亮晶晶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的神情。
“嗯,所以你要守好这里。”李不渡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