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躺在冰凉的地面。

他能够清楚感受到腹肉里镶嵌了一颗子弹的形状，那颗子弹将腹部周围的水与蛋白质搅得稀巴烂，像火在燃烧，燃烧这具躯壳，也燃烧着精神，似乎有无形的涟漪自中弹处朝全身泛起，将每一根神经击得溃散。

他想。

自己到底是主角还是非玩家角色，如果是前者，那不该这样。

如果是后者，那是否就像一个射手英雄补掉了小兵，对方能获得金钱，获得经验，而作为小兵的自己究竟是什么体验，他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老魔术师走过来，踢了他一脚：“死了么？”

他听到诺亚的沉重呼吸，发出由衷的赞叹：“真不错，还活着，诺亚，你简直是比那位斗士先生更合格的玩具。”

“不对啊。”

他摇头，再度抓起残喘少年的头发，“你不是觉者，应该死掉，不对，很不对，你的身体里到底藏着什么？”

诺亚努力睁开眼睛。

他的嘴角抽了抽，无声的冷笑。

魔术师摸了摸花白的胡子，想要从自己这些年的见闻中找到些线索，但无果。他抽出一把短刀，那是诺亚的，但此时交换了主人，在破损严重的少年眼前晃动。

“我有个习惯。”

老魔术师笑着说，“我感兴趣的事情，不喜欢别人告诉我，我喜欢自己寻找。”

他握住那条软得成橡胶做的手臂，拿刀刃在少年的手臂上摩挲。

磨得很轻。

突然，他翻转刀柄，把刀尖刺进了诺亚的小臂皮肤中，再往里扎深。

诺亚皱起眉，可嘴巴里没有发出声音。

“痛觉不够了么？”

老魔术师阴阴一笑，短刀的最尖端放入了诺亚大拇指的指甲中，在指甲缝隙与指头肉之间，鲜血立刻从中流出，在刀尖再往前时，大拇指成了血红色。

“嘶！”

诺亚咬紧的牙齿里流露出痛苦的声音。

接着。

老魔术师张开嘴笑着，把短刀尖端从缝隙中往外挑！

呲。

指甲盖缓缓离开指头。

很快，诺亚痛苦的嘶吼声响彻在牢狱中，昏暗的地下密不透风，声音无法传达出去。

吼叫回荡着，不断破碎又不断无可抑制的产生。

一块块城堡门形的完整指甲落在地上，他的五指上已经惨不忍睹，血肉模糊，但他只是在因为痛苦大吼，将痛苦释放出去，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任何字母单词。

老魔术师丢掉短刀，拍拍手说：“看起来我都像个残忍的刽子手了，呵，我可不是残忍的人。我只是想试试在极大的痛苦中你是否能产生异于常人的潜能，但你真是羸弱，竟然与普通人没有丝毫区别。”

诺亚全身被冷汗浸透，他低头看见自己的十指，除了短刀刀尖伸不进缝隙的小拇指，全部失去了指甲盖。

如果人的憎恨能转化为实体，那此时已有一尊来自地狱的魔王涌现。

可并没有。

诺亚终于意识到，自己重生而来的意识，自己多年如一日的训练派不上用场，他想要凭借自己战胜这些残暴又狡猾的人，但不行，他只是一介凡人。

“但可能痛苦还不够呢。”

老人笑着说。

他打开牢狱的门，走上地下室的台阶，只片刻，他就重新下来了，拖着一具新的身体。

那具躯体上的衣衫已经残破，比诺亚的要滚圆许多，已经失去了生命。

诺亚身体陡然僵硬，冰寒凿穿了所有骨骼。

那是……

不要！

是魔术，是幻觉！

那不是真的！

卡瑞达.奥斯汀女士的身体平躺，她睁大的双眼灰暗无光，额头有一个弹孔，血已干。

老魔术师平静地说：“这不是幻觉，你知道解脱幻觉的方法。”

诺亚拿拳头疯狂地砸自己的脑袋，他砸到没有力气，砸到头晕目眩。再满怀希望地看过去，却发现那具令他绝望的身体依然平躺，一切如常，不同的是，他在巨大痛苦下始终强韧的心脏，终于被最后的利刃洞穿了。

我答应过你，会保护你……

我错了。

我本该等待高文尔先行动再做打算，我本该不听那些废话，直接一枪解决了他。我软弱，我犹豫，我愚蠢……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全是我的错！

想到此处，少年几乎发狂了，他用没了指甲的手指抓着自己的脸颊。

老人盯着他说：“这位女士很不幸，她听说你进了这座庄园，直接要冲进去。她可能听到了枪响，或者看到了你的惨状？总之，这位和你很熟的女士疯了似的要攻击温莎夫人，于是，侍卫给了她一枪。”

每一个字都是雷电，轰在诺亚的头颅上，他的大脑被轰烂了，什么都没法想，只能软弱又无力地给自己的身体施加痛苦，想要用痛苦来缓解内心的哀嚎。

“啊，啊——啊！”

他咆哮着。

让我去死吧，如果我死了，能让你活过来，我愿意死掉一千次一万次！

我不想再失去了，我不断失去，什么都没获得过。为什么啊？我努力过了，我什么都做了，是因为我意外来到这具身体时就受到了诅咒么？那该死的神，残酷的神，就不能让我好过么？

我只是想……平静地活着啊。

活着？

对。

我要先活着，要活下来才行，只有活着才能帮你们报仇，父亲，母亲，卡瑞达！

放弃吧。

放弃那可怜的美梦吧，诺亚，你就不配懒散又安宁地苟活于世！

你不敢面对雨果.诺兰曼的死因，你害怕杀死高文尔.林德，你害怕的是什么？

还不是你那可耻，可怜，愚昧的美梦？

你是聪明的重生者么？

不。

你害死了母亲，现在还害死了卡瑞达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