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她太单纯了,因为从小就没吃过苦受过累,对生活的理解还不像其他同学那么深刻。
听着徐美香的问话,罗秀清回答说,“回屋务农。”
她本身就没把这个毕业典礼看得多么重要,不过是一种告别的仪式。
徐美香愤愤不平地说,“学校让我们拼命地学习,可是,等我们学完了,就再也不管我们了,搞得我们像是没了娘的孩子一样。要是回家务农,咱们何苦要上这多年的学?”
这个问题罗秀清也回答不出,她也有许多跟大家同样想不通搞不清的问题。
她说,“咱们国家有九亿人,八亿多人是农民。别说咱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子弟,就是那些城里的高中毕业生不也是要上山下乡,来到咱们农村插队落户?”
她的好友胥巧凤在一旁说,“那可不,前些年,长沙知青一下子就来了八十多人,七八年过去了,那些人还都没完全招上去,今年八月,又从县城里给咱们公社分来了三十多名知青。你说咱们不去务农,谁去务农?”
罗秀清说,“红花中学又不是咱们这一届毕业生,去年和前年毕业的学生不都是回家务农了?”
徐美香还是不甘心地说,“可咱们是红花中学质量最高的一届高中毕业生。”
罗秀清说,“以后每年红花中学都会有两个班的高中生毕业,还不是都要回乡务农?咱们的命运不是现在决定的,而是在你一出生时就已经决定了。如果你生在城里,你就是城里人,如果你生在农村,你就是农民。”
听着这些话,大家也都觉得罗秀清说得在理,不由得唉声叹气,“真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呀!”。
这时,胥巧凤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大家说,“毕业典礼结束了,还坐在这里做么子?你们就是坐到明天早上也没得用。我们本来就是农民,这是命中注定的,既然是命中注定,不认命也没得用。”
她朝罗秀清一挥手,说,“给他们说这多有么子用?走,咱们回家。”
胥巧凤和罗秀清的家相隔不远,上学和放学总是一起做伴。
见胥巧凤催着她回家,罗秀清从抽屉里拿起奖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大家说,“今天我们还是同学,明天就是农友了。”
同学们见罗秀清离开了教室,也都跟着出了教室,来到了教室门前的操场上。
同学们开始依依惜别。
胥春丽拉着罗秀清的手说,“以后咱们再见面就好难了。”
罗清秀说,“关山离茶山不过七八里路,一个小时就走到了,有么子好难?”
胥春丽还是摇头说,“可是,农活一忙,哪有时间见面呦?”
罗秀清说,“农活忙时,咱们见不了,那就等到农活闲时再见面。”
同座杨秋艳则拉着她的手久久不放,感激不尽地说,“我的学习不好,每次考试都要你帮忙,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
罗秀清笑着说,“这下好了,以后再也没得考试了,我也不能再给你帮忙了。”
杨秋艳说,“但我会记着你,也会想你。”
罗秀清说,“你何时想我了,就来我家找我。咱们一起聊天,一起唱歌。”
杨秋艳说,“好的。”
同学们陆续地分手了,但操场上还有一些男女同学在依依不舍,互赠礼物。
学校里明文禁止学生们谈爱,男女同学之间有情有义或是倾心爱慕也都是暗中进行,或是心照不宣,眉目传情,根本不敢公开地表达。
现在大家毕业了,以后再也不能朝夕相处,你情我爱了,甚至连见面都很难了,所以,都想趁此时把藏心已久的感情表达出来。
有人在倾诉衷肠,有人在赠送礼物,有人在擦脸抹泪,有人竟然拉着女同学的手久久不放。
罗秀清虽然没有钟情的男友,但她能理解这种感情。
她在四年级时,曾深深地喜爱过一位男同学。
当时国家战备形势紧张,一位男同学从兰州那边疏散过来。
男孩是位城里人,相貌英俊,气质清雅,性情活泼,聪明灵气。
可是,因为年龄太小,两人只是相互倾慕,却不能开口表白。
每当她想他时,就用目光朝着他深情地望去,见到他对她真诚地微笑,她就有种花儿在心中开放的感觉。
那男孩常常会偷偷给她塞上一块大白兔奶糖,据说这奶糖是从上海那边带来的。
后来,战备形势缓解了,男孩又随父亲回了兰州。
她为此伤感痛心了好长时间。
因为有过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她能理解同学们依依惜别的感受。
她知道他们都是红花公社最优秀的农民子弟,如果他们不能离开这里远走高飞,能找个知根知底,相濡以沫的同学,也不失为一种蛮好的选择。
她见胥巧凤正在跟黎宝文在操场上手拉着手,显出一副依依不舍,欲说还休的情景,就走到操场边上等她。
学校坐落在红花岭上,操场边上就是红花岭的边缘。
山岭下是一大片罗江的河谷,罗江从河谷间缓缓地向北流去,流经过黄谷市,便挣脱了约束,冲出了峡谷,来到了一片天朗地明的开阔地带。
她们家的茶山大队就在罗江这边,而罗江的对面则是清河公社。
一条公路从红花岭边顺坡而下,从黄谷市的公路大桥上穿过,到达河谷对面的凤凰岭下。
在凤凰岭的山脚下,有条从长乐街通往县城的公路。
那条公路像一条丝带通往她的梦想之地。
对于这些乡下妹子来说,她们的梦想不是作家和医生,也不是科学家和工程师,而是能离开农村,嫁到城里。
在农村,如果你家没有强大的社会关系,没有能跳出龙门的门路,嫁给城里人就成了你能离开农村的唯一出路。
这个梦想并不遥远,也不神秘,却是非常地现实。
她知道她将来是要从这条路上走向县城,去过城里人的那种生活。
所以,她一直把这条路看成她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