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继渊在路边买了一个茶叶蛋,剥开后咬了一口,很香,又让卖茶叶蛋的老太舀一小勺汤放在茶叶蛋上。老太舀起一勺汤汁,小心奕奕地浇到他的茶叶蛋上,他在接受一种馈赠,钱继渊紧紧盯着手中的鸡蛋,汤汁竟然如此鲜美,并能感觉到茶叶蛋老太面容的慈祥,他仿佛正在享受大餐,接受人间最美好的东西,他的样子可能有些贪婪,一个茶叶蛋面前无论如何不应该现出这样的模样,老太可能并没有发现他的窘迫和异样,自己应该是个特例吧,于千万人中,面对一个茶叶蛋如此心潮翻涌,他托举茶叶蛋的手在抖动,他克制着自己,努力不让那些黑色的汤汁洒落出来,索性“啊呜”一大口,将鸡蛋全部送入口中。吞下去了,他背过身去,面对暗夜,努力让刚刚经历的一切美好再作一次翻涌。
这个鸡蛋的味道在捣乱,在驱使着他朝前走。
情不自禁地来到父亲家门口。
他驻足许久,要不要敲门?要不要进去?
进还是退,这是个问题。
他还是轻轻地敲了门。
“谁呀?”是那女人的声音。
要不要答应?进还是退?一转身离开,匆匆溜走,像贼一样的开溜。
可钱继渊的脚步被紧紧地钉在那里。
“谁呀?”
“我。”钱继渊终于应了一声。
门开了,开了一条缝隙。
显然蔡红芳知道门外站着的人是谁,但她正在为难,她的内心在搏斗,要不要开门?只开一条缝,并让这条缝定格,你想进来,从这条缝进来,是猫是狗,从这条缝也进不来,作一只蚊虫苍蝇,那是可以进来的,现在就给出一个蚊虫苍蝇的通道。
也不见里面应声。
蚊子苍蝇是不用举手相邀的,它们薄嘴唇厚脸皮,任何的空间都是自家的庭院,它们空袭、占有,并哼着自得的咏叹调。
人真的要学习蚊虫苍蝇,在任何情境下都能进退自如。
他伸手推开那道门。
原来蔡红芳依然立在门后,一双冷冷的眼睛静候着他。
他叫一声“阿姨”。
“有吃的吗?”
蔡红芳不冷不热地,从冰箱里拿出一碗冻鱼,又不知从哪里弄了碗冷饭,放进微波炉中。
微波炉发出“嗡嗡”的响声,他感到空气压抑,他以为父亲会在家中,而现在只有蔡红芳一人在家,他这是第一次单独与这女人面对,更显自己的单薄。有些后悔冒失,他的生命状态已经形成一种驱动力,让他一次次冒失地往前走。或许冒失才能成为对付这个女人的武器,在这个女人面前,他要奉上的不是笑脸而是武器。第一次觉得人生需要武器。一次看一部电影,面对敌方的火力,连长大喊“机枪!机枪!”在那个关口,只有机枪才能形成压制,才是制胜的唯一可能。
敌人正对你形成压制,那个微波炉,那碗冷饭冰鱼,它们都对你形成压制,“机枪!机枪!”他在心里呼叫,他要创造一种战斗的方式和胜利的可能。
没见转几下蔡红芳就从微波炉内将饭取出,放到他面前,他清晰地听到碗在饭桌上的叩击声,传递着一种厌烦,他伏下身子去吃那饭,那饭几乎没有什么热度,那碗冻鱼比冷饭还要死硬难吃。
他勉强夹出一块鱼放进嘴里,虽然冰凉,但在口中却是美食,他顾不得许多,就想就着冻鱼将这碗饭吃下去。可突然一根鱼刺卡住喉咙,他吞一口冷饭,想带走那根刺,可无论怎样努力,那根鱼刺坚强有力地卡在那里。
他不想吃了,但现在就停下来,这个女人一定会对他又是一阵奚落。
他努力不让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但那根鱼刺却不答应,它像是被得罪的小人,用最无耻的方式进行报复着,它似乎明白眼前的一切,这屋里的一切都是这女人的武器,是她的机枪,她在火力全开,她在压制,她在消灭。
“不吃了。”他抬起身。
“干嘛呀,还嫌弃,要吃龙肝凤髓不成?”
他忍了又忍,怪就怪自己把这里当成家了,想进就进,你这是自取其辱。
他一步跨出这个家门。
“机枪!机枪!”来到大街上,他才将这句压抑良久的声音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