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了闭眼睛,凄楚地看着朱珥,伸手抚了抚朱珥的脸,低声呢喃,“我的身体,两年零三个月没有感觉到这种温暖了。”
朱珥泪如雨下,她的脸被雨水冲洗这么久,早就冰凉无比,可这样的温度,于骆梨而言,却是温暖。
“朱珥,我真高兴,还能再见到你。”骆梨恢复了原本的容貌,恰是正好的年华,带着妇人的成熟风韵,像是熟透的蜜桃,自然是极美的。
“怪只怪我遇人不淑,才落得如此下场。当年,我跳下蛇潭,我想求生,未尝不是求死。”骆梨哀哀地说,“我可以死,可孩子无辜。纵然是我眼瞎,嫁错了人,我付出代价无怨无悔,可这代价不该由安安来背负。”
骆梨雪一样冰凉的眼睛看着帝鸿舒,她知道那是来带她走的人。她早该走了,从前是放不下,安安还那么小,她走了,安安怎么办呢?可如今她放心了,有朱珥,有林朗,安安会被照顾的很好。
“是的,跳下蛇潭,万蛇噬体,我立时便死了。那时候的我比凡人女子还要虚弱,在那些妖蛇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可天不亡我儿,那蛇潭潭底,生长着一株金莲幼苗,才拳头大的藕节,金光灿灿的。我的身体好疼啊,更疼的是我的肚子,我感觉到我的孩子,一点点失去生机。我拼着最后一口气,沉到潭底,将那金莲幼苗吞进口中。金莲入口即化,顺着喉咙,遵循着我最后的愿望,流到我的肚子里,护住了我的孩儿。”
骆梨看向朱珥,伸手拭去她的泪水,“我从死亡的边缘爬回来,我还活着,可我的确不能算是人了。生下安安后,金莲的精气都跟着安安去了,我知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我的身子腐烂的厉害,每天夜晚,我都得偷偷潜回蛇潭,挖些沾染过金莲灵气的泥土,来补我窟窿似的身体,也好遮去我的死气,让我能够带着安安住在万花村,让他活得像个普通的小孩。朱珥,这段日子是我偷来的,我已经很知足了。”
“非人非鬼,滞留此处,必成大患。幸亏我来得早,再晚些日子,她就成了女魃,旱天下引瘟疫,后果不堪设想。”帝鸿舒满脸凝重地说,“朱珥,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你不会因为她一人,而害了整个人间,对吗?”
朱珥的脸雪一样白,她咬破了嘴唇,几滴血落在骆梨的手背上。骆梨痛得哆嗦了一下,手背上登时多了个被灼烧出来的窟窿,还冒着缕缕白烟。朱珥忙用袖子擦干净嘴上的血,又将袖子扯下来远远扔掉,又是心疼又是迷惘地看着骆梨。她什么话都没说,可她的手,将骆梨拽得更紧了!
“我只恨,我死了,那人却还活得好好的。”骆梨满脸凄然,“我不甘心啊,为什么?为什么?他还能活得好好的。”
“朱珥,你别怪我们。”云雾山中,小雾惴惴不安地传音,“早在姜琰第一次追溯,就发现这件事,他怕你伤心,才没有告诉你。”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啊。”朱珥冷声道,心里已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骆梨是朱珥年少绝境里的一缕阳光,是继父母姐姐之后让她感觉最亲切的人。她们才刚重逢,却要永远的离别。难怪,骆梨的身体无论看什么大夫都治不好。难怪,那么多丹方,小雾却偏偏选了药材最难找也最难炼制的复生丹。
“朱珥,骆梨生机早灭,没有复生丹,便只有阎王殿,是她正确的归宿。”
“若是,能找到复生草就好了。”朱珥哀哀地软下双膝,她只差复生草一味药,便能让小雾练成复生丹,将骆梨从死亡那边拉回人间。
“朱珥,替我好好照顾安安。”骆梨知道大限已至,平静地交代后事。
“梨姐姐,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朱珥喊道,“安安还小,你的仇还没有报,你如何能死呢?”朱珥饱含希冀的目光落在帝鸿舒脸上。
“骆梨,墨历五零零五年生人,墨历五零二九年亡。魂兮,归去!”
山顶上突然响起哀歌,朱珥明明用掌控之力护着骆梨,骆梨却还是随着帝鸿舒的声音徐徐站起来,她整个人美丽得耀眼,脸上的神情却让人看到就想跟着落泪。随着她起身,像是脱掉了一件穿太久腐烂掉的皮囊,那个枯萎残疾的老妪,缓缓倒地,以极快地速度化为一抔黄土,被席卷而来的狂风刮下山顶,失落在密林。
“不,梨姐姐……”朱珥扑过去,却扑了个空。她看着自己的身体穿过骆梨,她再也抓不到骆梨的手。她的掌控之力可以控制一切,可是,控制不了魂灵。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朱珥喃喃道,她疯狂地抽取整座山头灵植的生命之力,想要筑成最牢固的掌控区域,将骆梨给留下来。可她明明还能看到骆梨的魂灵,那魂灵却像是已经归于虚无,掌控之力完全捕捉不到她,更遑论保护她了。
“朱珥,你醒醒吧。”帝鸿舒在朱珥要跌到地上时一把拉住他,正色道,“阴阳两隔,你这般行事,会损了你的福缘。”
“福缘?”朱珥目光转厉,“你尽可将我的福缘全部拿去,只要能将她换回来。”
“朱珥,你别胡搅蛮缠。”帝鸿舒见朱珥嫌恶地挣开他的手,就像他是什么脏东西似的,不由苦笑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一定会好好招待她。你别急,她这一生够凄苦,下辈子投个好胎,比什么都强。你也不想她一直苦下去吧?”
“你说过的,你可以帮着拖七天,对不对?”朱珥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哀哀地对着帝鸿舒道,同时给云雾山的姜琰和小雾说,“你们快帮我想想办法啊,快帮我想想办法!”
“天道已经震怒,我亦无法抗衡。”帝鸿舒指着天空,大声道,“你瞧瞧,这架势,她不走,天怒不息,这方圆万里都会遭灾。因她一人生灵涂炭,我们谁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因果。”
骆梨走到帝鸿舒身边,恭敬地垂手而立,眼睛的神采渐渐淡去,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朱珥看着骆梨,心痛地发现,面前这个魂灵,空有骆梨的外表,却失了骆梨的灵魂。
“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执念太深,我只是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帝鸿舒坦白地说,“她女魃之体将成,不这样,路上易惹是非。”
雨渐渐小了,电闪雷鸣停歇,黑压压的乌云还堆在头顶上方,像是在监视着地面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