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跳动,映在薛显脸上,那一刻从他脸上闪过的漠然,让殷珩有一瞬间感觉到了薛显身上藏得很深的帝王盛气。
真不愧是薛瑁亲手培养出来的太子,生来就在站在高处,收揽天下大权。
唇角勾起一抹笑,笑意只在脸上停留了片刻便消失不见,连薛显都来不及捕捉。
东宫看来也不见得太平,薛显离京这么长时间,那地方里藏了多少不听话的猫,谁也不知道,指不定连最听话的猫也是别人家的。
殷珩指尖碰在杯沿,抬眼看着薛显:“薛显。”
闻声薛显抬起头,眉目含笑看着殷珩,眼中闪过一抹促狭,飞快敛去后,漫不经心藏在眼底,等着殷珩往下说。
“玄云军,从未有逆反之心。”
“那你可有不再相见的心?”
薛显话音才落,殷珩脸色已经有了变化,表情变了变,终是答不上来。一年前他回答不了,一年后还是回答不了。
可是看着薛显,脑中不知道怎么,竟然想起那日在陈家村,推开院门时,薛显从屋里走出来的一幕。
风尘仆仆却又一身孑然,还是那个他熟悉的薛显。
“时辰不早,早点休息。”
薛显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捏碎,重重放下杯子起身往外走,一身怒意,连殷珩隔着一张桌子都能感受到。
走至门口时,薛显停下,不知道想起什么,回头看一眼还坐在那儿的殷珩:“京城里我已传了密信,你大可放心,你便是从棺材里坐起来,都不会有人说你不该活着。”
“……有劳。”殷珩不敢抬眼,听到薛显离开的动静后才抬了头。
轻叹一声看向窗外,窗外不见月色,却有夜风吹进来,床头挂着的穗子轻轻飘动,连带着床帐也在晃动。
摇摇头走到床边,看了一眼床,殷珩无声长叹,往床上一倒,随手拉过被子蒙住头——太烦人了,他怎么偏偏遇上薛显这么个固执的家伙。
天底下只有两人,殷珩只是遇着便没了办法,其中一个便是薛显。
从青州驿站回京,沿途驿站,邢风一一打点好,提前一日穿书,等他们到的时候,干粮和马匹早已经备好,只需要夜里养足精神,保证第二日能尽早启程。
连着四日,三人一路从青州赶到了京城境内。
殷珩拉了一缰绳,抬眼看向不远处人来人往的城门,心里难得生出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放慢了速度。
下意识看向一路上不怎么搭理他的薛显,从那晚上后,薛显又不搭理他,连邢风都忍不住频频打量他。
真是一点没长进,当初能为了他一句话直接请命去了江州治水,现在他不过是避而不答,又连着几日不理人。
无奈摇头,殷珩一夹马腹,朝着城门去。
“殿下,回京后,该直接回宫里,陛下那边给的期限只到今日。”邢风扫一眼殷珩,打马走到薛显旁边:“请殿下回宫。”
闻言薛显看了眼殷珩,见殷珩正一脸笑意看着她,脸上表情更冷。
“永安侯府,你还认得回去的路吧?”
“殿下不必担心,回家的路自是记得,便是化作孤魂野鬼,怕是也忘不了永安侯府在何处,只是可惜——”
可惜了他当日说的话没有实现,没有凯旋,只传回了死讯。这半年里,谁都入了他的梦,唯独永安侯府上下,父母兄长和姐姐都不曾入梦。
薛显也没有。
听得殷珩的话,薛显点头,朝城门看了眼:“你好自为之。”
话音才落,薛显已经打马离开,一道玄色的身影奔往城门。邢风见状,朝殷珩抱拳示意,立即追上去。
瞧着两人离开,殷珩轻轻拽了一下缰绳。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是时候面对了。慢悠悠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往城门口去,规规矩矩排在人群后面,从腰间摸出薛显给的腰牌。
待到进城时,殷珩朝守城的士兵点头笑了笑,将腰牌递上:“回家。”
“打哪来?”
“……牧州。”
守卫一愣,上下打量着殷珩,隐隐觉得眼熟,可又想不起来,但手中腰牌不是寻常东西,朝殷珩点点头,还回腰牌。
伸手接回腰牌,牵着马慢慢往城里走。
穿过城门的瞬间,仿佛一切回到了半年前,他还在京城里,没有金沙关,没有唐胜,也没有阿木措,他不过是个在家休假的少将军,闹得永安侯府上下鸡犬不宁,闹得侯夫人拿着鸡毛掸子追着他到处跑。
殷珩一步步走到永安侯府巷子,街头喧闹声离得越来越远,直至永安侯府的牌匾闯入视野时,殷珩才停了下来。
永安侯府的大门何时在白日里会这样紧闭着?往来客人,但凡是渴了、饿了讨口吃的喝的,从不会被拒,更别提偶有乞丐过来,连衣服也送人。
站在门前,殷珩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绳子,每一步走得艰难,他甚至不敢想侯府上下见到他时,会是什么样。
才不过半年光景,殷珩觉得仿佛过了一世。
“……六、六少爷?!是六少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