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收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终于能让姐姐和少傅满意,得以调回身边伺候惯了的从人,并且重回苏哲那里领功课的时候,苏哲清理江淮刑狱的工作,也差不多进行到了尾声。
一个月内,清理各郡县积案五百余件,释囚逾千,接纳百姓诉冤合计八百六十五起。清退田亩三千余亩,令大户放回掠夺人口七十三名,有徒刑以上及当死重案,上报三司审理者三百二十八起。江淮豪族,闻名股栗。
百姓欢腾。
楚帝亲自下旨褒奖。迁苏哲吏部尚书,加散骑常侍。赐轺车一乘,绢百匹,绵百斤,五时朝服,青绶银章。
十二月十五日,苏哲回京。
这一次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呼和敬畏不是作为苏楠的儿子,苏家的少帅和未来家主,而是作为一个在朝堂上冉冉上升,未来有能力踏上相位、掌握一国重权的朝臣。
即使从萧梁带回了穆青,那也不过是些幸运的小把戏即使被拔擢参与中枢政务、教导皇子,那也只是靠着皇帝的恩宠和赏赐。然而对阵十万大军凯旋归来,清理江淮刑狱压制豪强,则证明了苏哲在文武两途的才能、器量,以及……背后支持他的惊人势力。
如果再加上少傅的身份,以及现存唯一皇子对他的尊敬,几乎可以确认,五年,最多十年之后,许多现在还视他为晚辈的朝臣,将恭敬地向苏哲低下自己苍老的头颅。
“所以,你和公主到底怎么样了?”回朝述职之后,苏氏父子在花园里一处临水的茅亭中摆开茶具,相对而坐。茅亭青砖墁地,砖石地面下的空腔里燃着熊熊的炭火,烟气透过地下的铜管和八根铜柱袅袅升起,让亭子顶部的茅草上都积不住多少雪花。两个老仆送上茶炉、炭火和茶盘等物之后便垂手退出,和黎纲一起站在亭外十步远处,只留下父子二人坐在亭中,看着雪花冉冉飘落到亭外的湖面上,消失不见。
“这几个月,可有不少人在在我和你娘面前提你的婚事啊。”
苏哲并没有一开始就回答。他沉默地低下了头,从小桶里用竹杓舀出泉水,倒进旁边一个比两个拳头稍大一些的铜壶里。而后,提起铜壶置于火上,轻轻扇火,静听壶中泉水由飒飒轻鸣,直到咕噜咕噜地沸滚出声。跟着,移过一只淡青色的莹润瓷壶,注入沸水,先摇晃一遭,细细烫过两只瓷杯,再以茶匙舀起一小匙茶叶,置入壶中,稳稳提着铜壶倾下滚水。
曾经,在他跟着上战场之后,父亲会让他烫一壶酒,和他一起消磨掉半个下午或者一个晚上的时光而在他归国之后,这种打发时间的饮品,变成了各式各样的茶。
一举一动如行云流水,直至茶香在茅亭中细细弥漫开来,苏哲俯身将茶杯连着下面的漆盘推到父亲面前,看着父亲捧杯慢慢啜了一口,才迎着父亲的目光,现出一个清澈而诚恳的微笑。
“她……”
“还没有回心转意是吧?这几个月,她虽然跟你在广陵,和京城的信件来往可一直没有断。那些信……可不全是给陛下的啊。”
虽然那些不该寄出的信都被截住了这一点上,楚帝的诚意还是让他略感满意的。
苏哲讪讪低了下头。在父亲面前,他那点小小的心思几乎从来都是无所遁形。然而,几乎是立刻,他就再次抬头,用最坚定的神色对上父亲玩味探究的眼神。
“她……已经好很多了。”他回忆着霓凰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举动,每一个轻松的笑靥或细微的皱眉,在听他讲解战局或政务时闪亮亮的目光,在为穆青的事儿烦恼时和他相对叹息,或者目光一触同时莞尔……
虽然,在那次激怒和争吵之后,她还只会叫他“少傅”,也只允许他称她为“公主”。
“明则。”他听到父亲有些疲惫地叹息着,称呼他的表字那意味着这是一场成年人之间的谈话,“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再过几天,就是是二十六你堂兄弟们的孩子最大的已经准备娶妻,哪怕是比较小的,也有七八个开始读书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