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最大的勾栏之地,当属留仙坊。名字起的着实响亮,生意也是冠绝一洲,据说鸨母韩姨年轻时最是仰慕那白衣剑仙李奉仙,日日盼着若能见上一面,此生便也无憾。
可惜那位自蜀道出,力压中原武林整整一甲子的谪仙人,洛阳赏花时,却是秦王亲自相迎同游,并无机会抽身逛一逛这留仙坊,韩姨身份到底低贱,也没能耐越过六扇门的重重防卫,看上那么一眼。
留仙坊最华贵处,自然是北秦首席花魁李怀香待客的“云上小阁楼”,说是小阁楼,其实却不小,坐落在留仙坊最高处,不是无比尊贵的客人,轻易上不了此楼。
而花魁李怀香作为近些年新崛起的花魁,声名传播极快,不过短短四年时光,便被评为北秦首席花魁,天下第一情报组织“听雨楼”拟定的胭脂榜,她居第七位。
李怀香体态腴美,天生体有幽香,最是惹人流连。多少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求与那李花魁谈论诗词歌赋时,近些再近些,可至今也没传闻说有哪个踩狗屎的好运鬼,侥幸掀开李花魁的石榴裙。
唯有那人小鬼大的江氏长公子江伶,大抵是仗着年纪小,又皮囊俊美惹人怜爱的缘故,李怀香没有太多戒备,由着他午后闲暇时,登此楼,枕着她大腿睡午觉。
此时云上小阁楼中,除了李怀香外,还有大大小小数位小花魁,个个娇娆妩媚,穿着十分清凉,显然与作为艺伶的李怀香不同,她们做的是那皮肉生意。
而她们尽心侍奉的,竟一位容貌不输她们的……女人。
刘晚照无奈看着享受美人捏肩捶腿的萧紫苑,自觉地和她们拉开距离,跑到回廊处,居高临下看着城内风光。
江伶本想一如既往地赖在李姐姐怀中,可萧紫苑将一只脚压在他肩头,一看就是还没消气,他讪笑着,装模作样揉捏几下,冲身旁一位貌美小娘使了个眼色,后者很乖巧地接替他。
江伶得以解脱,却看到他带来的五儿姑娘此刻怯生生坐在李怀香身边,手里捧着一块糕点啃咬,惊地江伶下巴差点儿掉下来。他这从小当做死士培养的妹子何时流露过如此姿态?
江伶暗暗赞叹女人对付女人,果然比男人高明许多,便不去打扰,此刻又不敢多跟萧紫苑搭话,左顾右盼一圈后,看到回廊处似有刀光剑影,眼睛一亮,屁颠屁颠奔了过去。
阁楼的回廊很宽大,无所事事的刘晚照便练起剑来,只是内容无比枯燥,拔剑收剑而已。
由于用的是木剑,刘晚照只能假装以手掌做剑鞘,因为重量比寻常铁剑要轻上许多,故而出剑也比平日里要快。
几剑过后,刘晚照忽然发觉剑柄快断了,挠挠头,心想这木剑未免忒不结实。
只好作罢,看了看脚下人间,又仰头望天。
暮色深沉,云雾间已有月色。
脚下城中似乎热闹喧哗,可惊扰不到此楼,屋内莺歌笑语,琴声悠扬,却也打扰不到刘晚照。
云间有风来,晚风拂面,刘晚照愈发静谧,有感天大地大,人却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想到家仇国恨,不是那么刻骨铭心,又想到半国气运,池中青龙,好像也不怎么吸引他,又想到皇宫生活,只是刚起念头,却又掐灭,不做深想。
他摸着木剑,不知这次在想些什么。
最后最后,刘晚照发现自己最想最想,还是萧紫苑不要死。
可她一定会死,所以刘晚照很害怕,害怕萧紫苑走后,自己不知要折往何方,更害怕没了萧紫苑管束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其实刘晚照一直不觉得自己会是个好人,如果看上去像,也只是因为他身旁还有萧紫苑而已。
刘晚照愁绪万千,不似少年。
便有一少年见他迟迟不练剑,问道:“你想啥呢?”
刘晚照转过头,看见江伶提着个酒葫芦,放着正门不走,偏要从窗子处翻出来,落地后还自认潇洒的拍了拍衣袖,饮一口酒水。
刘晚照刚想回答,却被江伶扯住他的袖子,指着远处城河,惊喜道:“呦,快看快看,河灯!”
那一刻,刘晚照发现江伶眼中,难得流露着孩子的稚气与天真无邪。
江伶看了看天色,忽然焦急起来,冲刘晚照道:“我想去河边看!”
刘晚照微微皱眉,回头看了眼屋子,以眼神询问萧紫苑和你带的那个小丫头怎么办?
江伶眨眨眼,道:“撂这儿?”
他又点点头,“撂这儿!”
然后就飞奔下了楼,也不管刘晚照有没有跟上。
他本就没打算刘晚照同去,说想去看,就只是想去看而已。
江伶最喜欢看暮色昏沉时,既不属于白天,也不属于黑夜的河灯,朦朦胧胧,挺好。
在这洛阳城,好像也不需要担心江伶的安危,可刘晚照仍是跟上,毕竟待在此处,就他一个男人,也很尴尬,他倒佩服江伶方才在屋中仿若身居无人之境的从容。
哪怕是盛夏,暮色依旧暗的极快,江伶一路狂奔,最后还是速度更快的刘晚照连扯带背,才赶到城河处。
江伶跑热了,解下身上的华贵红袍,笑喊一声飞喽,尽力甩向天空,又飘飘落在河中。
他一身内衬更胜白雪,跳到小舟上,随手摘下金冠丢给船家,说借船一用。
船家认出这是长公子,识趣下了船,不忘把船艄递给刘晚照。
江伶脱下靴子,两步蹦跳到船头,将脚浸入河水。